开端
月影西斜,顺着打开的窗子淌进屋里,亮飒飒一带空明的水迹。
清轩惊醒。地上的“水迹”触目惊心,好像被她冰冷冷地看着。他心绪烦乱,起身关紧窗子,又压了一压,开门走出去。
冰冷的月光洒在地上,清轩站在亭子投下的阴影里,仿佛月光能将人刺伤。
他厌恶月亮,无月的夜里反而睡得安稳。他杀的人的太多,就算是当年蛊祸,也不曾有一次入梦来。他不怕清裳,更不愧疚,可是那双眼睛,那双炽烈的眼睛,如影随形,在每一个有月的夜里窥探着。
凉风习习,扑面清爽,清轩回过身,将回忆收回来。
他并不愿想起那段往事,却不是因为清裳。多年江湖翻覆已将他磨练得沉稳老成,当年的自己过于年轻,急于外露的情绪,喜形于色的得意,都让如今的他厌烦。
久居盟主之位,四方名士请见总是“久仰德名,今得瞻仰”,武林盟的各门各派不乏夸他“仁人君子”者。他并不缺恭维,甚至懒得听那些浮夸之语。可比起清裳、清云、清落,在天下人心中口里,似乎总缺点什么。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就是缺那么一点,昭如日月的风度。
他从不承认,自己逊于任何一个人。自己出身不算卑微,他虽不是沐桑国人,可也绝不是卑贱的月族。只恨父母低微,未能得沐桑皇赐族。当年天下大乱,他们随月国贱族一起,被驱除出城。因怕那些贱籍玷污身份,才独自从山路返回,期望能遇到一位明理的大人,辨明身份,放他们入城。
清轩叹了一口气,他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这份矜贵支撑着他默默无闻研究毒蛊十几年,他自信有一飞冲天被沐桑皇看重的那天。事实上,他的成绩也无愧他的自信,但就在他即将一展宏图之际,偏偏出现了清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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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时应当只有三岁,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不知道。”风月如实回答,“除了这一幕,我并不能记得六岁前的其他事”。她身上奇怪的事太多了,自己都懒得探究,她冥冥中还有一位师父呢。
乌霜唏嘘道:“难怪每年清明湖里打捞出尸骨都要跳过府衙直接交于城主府查办。”
风月接话:“如今也不知她沉在哪片淤泥之下,清轩打捞上来没有。”
清风没有参与他们对前人的缅怀或打趣。清裳、清轩、死城、蛊祸,四者之间的联系渐渐明朗,他沉思片刻,问:“当年清轩是怎么接近清裳的?四主有提起过吗?”
清和经常跟她说起清裳的往事,自然也说起过死城之事的起因。
当年清裳与清云、清落三人在外处理事务,被老庄主召回。
那时清和等人年纪尚小,在跟随山庄队伍剿灭一伙万余众的匪寇时,被一个黑衣人诱入贼窝。他们脱离大部队,跟踪这可疑的人一直跟踪到包围圈,原来这人是乌华山庄的人。
清明山庄与乌华山庄一般来说互不相犯,但两者在边境上摩擦不断,私下里更是互相提防,碰了面不大打出手各自扭头绕道走都能算是“和平相处”,算半个敌人。
这次乌华山庄竟与贼寇勾结,他们给贼寇支持,贼寇给他们暗通情报,被清和等人撞破,反正外人不知,竟是要杀人灭口。
清和等十余人是内门弟子,虽然年幼,但综合素质不低,围成团互相配合,短时未折人手,只要他们撑过一个时辰,等山庄的人发现他们失踪寻来,可一个时辰,足够这群贼寇将他们围杀埋尸。
正当危急无望之时,有一人一马冲破防线,守卫如同无物,哨楼燎火翻倒而下,一道身影穿踏烈烈火光而来,冲入包围圈中。
清和竟忘了抵挡,欣喜地大喊:“师姐!”
寒魄剑刺破夜色,围杀清和等人的贼寇血溅当场。
“来我身后。”
这一句温和有力,弟子们纷纷往她身后靠拢,持剑的手都松了些,有几个收剑入鞘。
确定弟子们的位置后,清裳不再留手,她剑式行云流水,力沉而稳,不轻浮,仿若撼不动的大山,不移方圆,汹涌的几波攻势却溃不成军,贼寇以人数堆起来的信心轰然倒塌,不少人弃营而走,慌不择路逃下山去,匪众大乱。
身边的人都被震住了,甚至不需弟子们助阵。他们出手反而使师姐分心,有碍发挥。反正四下逃去的贼寇,正能撞上自山下而来的山庄队伍,一个也跑不掉。
这时高山树影下一道影子见大势已去,正欲独自脱身。
清和眼疾,喊道:“师姐!”以剑指向隐于暗中的影子。
清裳目光落过去,贼首抽剑迎敌,不消一式,便倒于剑下。
地下的人逃得七七八八,两个年轻的白衣男子骑马逆着人群而来,他们没管四散的匪徒,跳下马向她走来。
其中一个笑道:“义父要我和清云与你同行,遇事多看护你,可是我看根本没有我们两个出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