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
是空气,沉得让她几乎窒息,地上已经不剩站着的红衣人了,一声响亮的号角炸在她耳际,她只来得及回头望一眼,向后斜着站立,被身后数把长枪支撑着的暗红身影,那个一直跟随在她身侧的锦衣人,半张肩膀只剩皮肉相连,宽大的衣袖垂落雨中,手中牢牢握着的长剑已僵硬,血红的水流沿着衣摆的弧度、沿着银色的剑尖淌下。
她抬首看见沐韶凌。
山谷中铁骑簇拥着黄金打造的车辇上高坐的帝皇。嘶哑的声音响彻山谷——
“沐韶凌!”
这一声好似长刀割破嗓子,如垂死野兽的哀鸣,不甘而凄厉。
可是谁都听得出这是最后的力气了,余音空荡荡的,如一阵风吹过空皮囊。
黄金车辇中的人听见这一道沉沉的惊雷,仪仗队进入并停在山谷,雨丝打在缀满珠翠的华盖上,其下,金丝绣成的褚黄锦袍,看不见打湿的颜色,衣袍尊贵干爽,高高在上。
漫天利刀般的雨帘里,风月只看见这道身影,她提起这具空囊全身的力量,如被疾风狠狠撕断绳线的风筝般扑向沐韶凌,只余一股狠劲。
沐韶凌眼睛不眨,冷眼看着雪白的寒锋刺破一串水珠直指向他。这时,车辇后转出一匹高马,马上一个道颀长挺直的身影,他转翻手中的长枪,打在女子持剑的肩上,水花自红衣向上飞溅,有沉沉的声音,车辇边看见的人都感觉一阵骨头的钝痛。
长枪又落在左肩,随后挽了一个很漂亮的枪花,向下打在左右膝弯,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伴随长枪落下,红衣的风月如一道飞鸿,从他眼前倾落,合着斜飞的雨丝。
冷雨中他没有表情,没有低头。她被风扯着的,丝丝缕缕打湿的长发从马背垂下的雪白袍角擦过,扑倒在掩没马蹄的乱草里。
细长的、带着雨滴的凄凄寒草划过她的脸,她躺在这丛绿色里,身下不知是谁的尸块。雨打得湿透的红衣被溪水侵染成更浓烈的颜色,覆在冷石凄草上。一头缭乱的乌发下,是瓷白毫无血色的小脸,眼睛轻轻合着,长睫一抹乌色,持剑的手垂了下去。四肢僵硬无力,沉沉地垂在地上。
最后的火苗也被扑灭。
这场大战没有第二个的可能,胜负毫无悬念。虽然战况现场惨烈,但等到消耗掉最初几轮冲击后,皇朝一百二十万军队是碾压式的胜利。很多士兵并没有来得及参战,虽然被前方战报吓退过,但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皇朝必胜。而沐韶凌亲征,甚至都不需要亲临一线,他只用作为胜利者露面,而后看敌首倒在他脚下。
冷石溪之战,四天五夜,没有一个红衣人逃走。皇朝自荒域内外包抄而来,最终仍没有突破冷石溪,而是将风月山庄全歼灭在冷石溪内,一场惨烈而奇妙的胜利。
事后计算,三万叛匪,只剩不到三十个活口,不少是伤残,被紧急救治,塞入囚笼中带回。
这场战斗,杀人不算什么,俘虏敌人反而成了一件难事。
当然,最重要的成就是,活捉了风月山庄匪首,妖女风月。
天地不仁,有人阶下囚,有人御八荒。江山如画,总要有无数折腰来陪衬。而这就是一场最凄美而冷酷的战争。是凄如血,也是美如画。
靛青的乱草被雨丝冲刷得锋利油亮,配以血珠的点缀,青得仿若从其中穿过,能将白衣染成青色。被烈火与冷雨炼洗过的焦枯的树木,是能染黑衣裳的墨色,底下的冷雨被鲜血浇灌成天然的红溪。
银甲与红衣,如冰如雪的剑影寒锋,漫天飘飞的红绫……天地用凡尘最浓墨重彩的颜色,最红的朱砂,最黑的墨石,最冷的青色记录下这场冷风疾雨。
没有比它们更贴切的颜色了,天地记录下这道凌冽的身影,手中有寒冰一样的剑锋,银亮的天蚕丝,飞散的红绫碎片,银色雷电般的剑影仿若能听见泠泠的剑声,让人分不清画中人是天神还是修罗。
最后的画面,是半张脸陷在血水里,被暴雨冲刷得惨白,若是还有意识,就会在闭上眼的最后一瞬看见漫天冰冷的雨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