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一朵向日葵
一夜无风无浪,病人们情况稳定且没有新收,张萱琳睡了一个好觉。
但第二天早上快七点的时候,有个刚刚确诊糖尿病的大叔出现低血糖症状,他的陪护是他的太太,十分紧张地去找了张萱琳。
张萱琳查看了大叔的情况和病历后,同家属说:“是轻微的低血糖,吃一颗糖或者喝一点点糖水缓过来就好,早餐前的药吃了吗?”
家属说:“还没有,刚想给他吃他就说头晕。”
“嗯,那早餐前那次药先停了,正常吃早餐,等八点过后医生来查房,综合大叔的整体情况再考虑后续用药。”
这大叔是一位师兄的病人,张萱琳也不好说得太绝对,毕竟用药方案不是由她定的。
“这药是不是吃得不对?”家属问。
“药没有不对,给大叔开的是最低剂量的降糖药了,剂量再低的话没办法控制血糖了。但大叔是刚开始服用,身体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有低血糖的现象。治疗中的糖尿病病人出现低血糖是很常见的,大叔以后在家里或是出门在外,身边都要备几颗糖,轻微低血糖的话及时补充糖分就行。”
“那还要吃药吗?”
“早餐前的先不吃,过后的看管床医生的意见,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这药对吗?”
“药是没有错的……”
开始了车轱辘话环节。
这是医院里关于病情沟通最常见的环节,病人或家属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到医生面前询问,医生在能够给予解答的范围内给出了答案,但病人或家属没听懂、不相信,他们就会重复询问,医生也就需要重复给出答案。
这种询问还不能像拒绝闲聊那样拒绝,否则很容易被投诉。
张萱琳已经去护士站写夜班记录和处理各种琐碎事了,家属还跟在她身后絮叨,问来问去。
一个问题,张萱琳得回答十遍。
张萱琳无奈地应付着,过了一会儿抬眼看看时间,七点四十分了。
张萱琳转身同家属说:“阿姨,快去让大叔吃早餐吧,别太晚了耽误后面的检查,大叔现在处于要监测血糖的时期,三餐过后都要测血糖的。血糖的数据测明白了,用药也会更加准确。”
家属一脸懵懂地答应着:“哦,好。那个,药真的没问题吗?是这么治的吗?”
张萱琳肯定道:“给大叔开的就是常规的治疗糖尿病的药,来我们科室里的糖尿病病人大多数都是这么治的。快去吧阿姨,别耽误了时间。”
家属终于肯回去照顾病人了,张萱琳松了一口气。
大叔的管床医生来上班后,张萱琳先跟他提了大叔的事和她夜班时下过的医嘱。这是一位被研究和论文折磨得黑眼圈快掉到嘴边的师兄,表情木讷,目光呆滞,轻轻点头说:“好,我等会儿处理。”
鉴于这师兄的状态比上夜班的张萱琳的状态还差,张萱琳不禁关心道:“师兄,论文进展不太好吗?”
师兄沮丧地叹道:“别提了,我快被它弄死了。”
师兄周身被怨气笼罩,行尸走肉般拖着脚步走去换衣服。
张萱琳瞧着师兄瘦弱佝偻的背影,暗暗摇头,很不上进地想自己要是升上主治,就安心当主治医生好了。她一个本科生,对做研究和写论文这种事完全不熟悉,要发表论文简直是难于登天,到时候她的状况应该比师兄好不了多少,说不定会更惨……
查完房已经快九点,张萱琳收拾好东西,没什么精神地下班了。
而后在医院门口边上看见等她的向珩。
这种戏码也不知道还能上演多久。
有人在八九点的阳光下等她,一看到她就像小狗看见主人,疯狂摇尾巴,还咧开嘴笑。
笑得跟一朵向日葵似的。
张萱琳想自己实在不算是一个耐心的人,她完全无法想象向珩这么做的原因,日复一日地围着另一个人转,还转得很开心,为什么?
她突然有点将自己代入喋喋不休的病人家属,有些事就是很难理解,却又因切身相关而不得不理解,所以要问来问去。听不懂答案,但有个人能问一下,也算是一种安心。
人的耐心总会有耗尽的时候,尤其是追求别人这种事。
半年?一年?大概差不多这么久的时间,向珩就会对她失去耐心了。然后就不会有人眼巴巴地等她下班了。
张萱琳忽又思维开阔,想到了《霍乱时期的爱情》,里面的男主角等了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
虽然也不是十分专注的等待,那男主角该干嘛干嘛,一辈子没落下什么。
可是那样长的时间……
只一想就让人心中不安,亦不知道那是时间向人妥协了还是人向时间妥协了。
向珩微微俯身歪头端详张萱琳,轻声问:“你看上去很累,昨晚很忙?没法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