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推测出萱草拿走歙砚后,高鹤曾派人找过她,未果。从高芸香屋里出来,他再次加大搜寻力度,仍杳无音信。高鹤猜想萱草早已离开婺州,便放弃寻找,推掉手头上所有的公事,尽可能多地把时间花在陪伴高芸香上。
看着姐姐的面容一天天憔悴,高兰兰也不再出门闲逛,多数时候都守在姐姐身旁,晚上宿在姐姐隔壁。
有天早上,高芸香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气色似乎比前几天好了很多。她让佣人去唤高鹤过来。
高鹤过来的路上佣人反复跟他提起高芸香变红润的气色,她的精神怎样比往常好,像脱了胎换了骨。
高鹤很高兴,三步两步到了高芸香房间,却听她说:“爹,我挨不过今日了,想再见他一面。”
高鹤如遭雷劈,愣怔在原地,许久才缓过劲来,他含泪颤抖着身子叫人去请邓子青。
高芸香让下人搀着下了地。她对着镜子涂脂抹粉,拿出几乎没有佩戴过的珠宝首饰一一戴上,换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把红花底镶了珠子的绣鞋摆在床边,叮嘱婢女她去后帮她穿上脚。
高芸香跟泣不成声的妹妹和父亲交代了她遗物的去向,对自己的陪葬品也做出大致安排。她抹去二人脸上的泪珠,对高鹤道:“女儿体弱,未能尽孝道,实在觉得对不住您。不过好在还有兰兰能常伴您身侧,使家中不至过于冷清,如此我也能安心地走了。”
交代完话不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高鹤最后握一握高芸香的手,揩去脸上的泪水,跟高兰兰两相搀扶着退出房门外。
门‘嘎吱’一声关上。邓子青缓缓走到床边,凝视着高芸香的双眼,未开口先流下两滴泪。
他挨着她坐下,紧紧握住她发凉的双手。她抽出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捧着他的脸笑着说:“怎么你进来都不看看我呀?”
他用她的掌心蹭去眼角的泪水,抓着她的手揣进自己怀中,挤出一个笑容才敢抬眼去看她的脸。
“你今天特别美。”他说。
“真的吗?”她笑开来,那笑容好像忘掉了所有的悲伤。
“真的。”他答道,沾着泪水的眼里多了一缕柔情。
“子青,答应我两件事。”她说。
“什么事?”
“第一,我死后你就离开婺州。”
“……另一件呢?”
“忘了我,娶个好姑娘。”
他久久不语。她却笑得明艳动人。
“你忘了吗?那时你说你要带我游山玩水,看尽世间美景,潇潇洒洒过完余生。这也是我毕生的愿望,即便我不在了,你也不能食言啊……”
她的话未说完,他已经撑不住脸上的笑容,用尽力气才把鼻间的酸楚压下。
“你要寻一个中意的、身体健康的姑娘,带她游山玩水,看尽世间美景,潇潇洒洒过完余生……我做不到的事情,就让她替我完成吧。”
他抖着嘴唇,泪水溢满眼眶。
她伸手指了指左侧的柜子说:“我有一些积蓄放在里面,你走之前带上,算是我提前赠你的贺礼。”
他摇摇头,攥紧她的双手抵在额头,遮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抽回手,再次捧起他的脸,嘴角勾着笑轻声道:“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这次也一样,对吧?”
他仍是摇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拂去他脸上不断滑落的泪滴,靠在他怀里轻声说:“忘了我吧,子青。忘了吧……”
她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他再也没有听到她发出哪怕细若游丝的一点声响。
高芸香的声音永远地消失在这个院子里了。
她死后邓子青一直守在棺材旁。他跟高鹤提议火化尸首,“她被困了二十年,如今死了便还她一个自由身吧。”他说。高鹤应允了。
很快,邓子青离开了婺州。他没有带高芸香留下的钱,带上了高芸香的骨灰。
高鹤好像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做什么都怏怏不乐,没有精神。
经历了姐姐的离世,高兰兰好像一夜间长大了。她不再缠着程州谨,不再游手好闲。她时常开解父亲,开始学着帮父亲处理家事,跟着管家学习。这对程州谨来说本应是件好事,可他刚刚见证了人家失去亲人的痛苦,两相掺杂,他一时弄不清心里是喜是忧。
参加完高芸香的葬礼,商陆就被吴风带走了。
吴风把他的衣食住行安排得非常妥当,也非常尊重他的意见。单吃单住,几天下来吴风没有对他做一点不合规矩的事,也有意跟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吴风去哪儿都喜欢把他带上。有空的时候跟他聊一聊最近遇上的逸闻趣事,忙的时候随他去哪,吴风不限制他的自由。跟着吴风他倒是长了不少见识,顺带学会一些做生意的常识。
时间一长,商陆看他顺眼了许多,没了之前那种恶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