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梅重九眉头动了动,到底沉着脸摸索着坐了回来,又是拿大半个后脑勺对着那人,再开口时,话还硬着,话音已软了几许。
“那你在她身上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承认,那时请她来当梅知雪,是有救你出狱,并为你寻个更稳妥落脚处的打算。”庄和初慢慢吃着柿子,慢慢道,“但我也确实未曾想过,要拿这一纸户籍将她与你捆束在一处,让她照管你。”
庄和初目光略略一抬,落到那半片颇没好气的后脑勺上。
又往下扫了一眼。
庄和初清瘦归清瘦,但终究是习武之人,一身筋骨只是看着单薄而已,梅重九才是实实在在的一副文弱身子,先前在京兆府大牢里熬刑多日,哪怕已好生照料了几日,如今坐在这冬日枯树寒石间,也并不显得比之多出多少生机。
可即便如此,也比那在街上艰难求生的人好上很多了。
“若全照我的意思,只要你的户籍从广泰楼中脱离出来,随她迁落,我便为你另做打算。她既已顶了梅知雪的一切烦扰,那包括这宅子在内的一切好处,自然也该尽数由她受用。”
可谁能想到,她办事竟如此干脆,借着进宫的方便就求到了皇后那去,皇后手谕一下,又在这么个兵荒马乱的关节上,也就由不得旁人再做盘算了。
庄和初无奈地笑笑。
“不过,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从前孑然一身,为人欺凌,如今虽食饱衣足,可在这自立门户之初,便是没有惹上裕王,也免不得要遇到比从前更复杂险恶的难处。你若能照拂一二,那再好不过。”
从前她在街上讨生活,纵有千般难处,万般凶险,也都能使个心眼儿,耍个手段,一跑了之。
往后就再没有这么简单的事了。
这短短数日里,除了几顿饱饭滋养出的血肉,还有许多看不见触不及的事正在她身上天翻地覆地变化着。
有些变化一旦发生,便是踏上了一条再无法回头的路,唯有披荆斩棘,乘风破浪,奋勇向前。
“你也不必担心,她有自己的主意,不会事事都麻烦你。你只要容她在难过时向你哭诉一番,她向你征询建议时,你陪她说说话,就足够了。”
说着,庄和初看看那片无动于衷的后脑勺。
“若还嫌麻烦,你开个价就是,我替她预结后半辈子的钱,可好?”
“……”
这些围着千钟所做的打算,已然周到得有些不讲理了。
可越是周到,梅重九越是费解。
“你要真是为她着想,而今这情势,你寻个由头把她送去大皇子府,受大皇子庇护,不是更方便?大皇子和裕王已经势如水火了,也不介意多她一个吧。再不济……”
梅重九未被缎带蒙住的眉头紧了紧,转过脸来,话音又放低了些。
“她也未必就只能留在皇城里。你们那皇城探事司,不是还有蜕皮的手段吗?让她改换身份,远离这是非之地,也不过就是你一句吩咐的事。”
庄和初轻笑了一声。
便是柿子的甘甜也没能遮住这一声笑里的淡淡苦意,“如今这世上,容不下她的,不只是裕王。”
不只是裕王?
梅重九一怔,“还有谁?”
“事以密成,多说无益。不必担心,我会处置妥当。”庄和初轻一叹,散去了那重无用的苦意,拿着那还剩一半的柿子站起身。
“我吃了这柿子,就算是为你们乔迁新居贺喜煖房了,千钟若问起,你就说与她,不必专程再请一趟。再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银柳吧。”
说罢,庄和初刚要起脚,梅重九已忽地起身,寻声上前拦了一步。
“庄和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那可多了。”庄和初“嘶”地一声,好似经他这一提醒,当真又想起些遗漏的事,“还有,识字的事,你还要为她多费点心。无论她日后以何为生,总离不开与人过些文契,宅院里大小事务多也是落在纸面上,他日若有事闹到衙门里去,更需得多识点字才不易被人欺负——”
不待这人把这通分明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说完,梅重九已照着话音传来的方向一把抓过去,正抓到他手臂上。
“你是遇着什么事了?还是想去干什么不要命的事?”
梅重九这一抓虽使足了力气,但庄和初若想挣开,也只是一抬手的事,可庄和初一动也没动,就任由他这样抓着。
寂静如渊,溺在其中,令人喘不过气来。
梅重九就在这般寂静里溺了片刻,才听寒气之中传来一声浅叹。
“果然是瞒不过你……但说出来,也怕你不信。”
“你说。”梅重九手上又抓紧了几分。
庄和初垂眼看看那只手。
原就清瘦的指节因用力过度,已绷得发白,这已不像是怕手里的人跑了,更像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