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点微弱的勇气,却反而好似吹了气球一般越演越烈。
“他日人云吾亦云,黎先生不过是对我有偏见。”她目光炯炯,直视着黎民安,一反刚才的安静平和,反而像被激怒的小牛犊,非要争出一个高低,冒犯反驳着,“他人能学,我便也能学,为何要自轻自贱,高山溪水俱是美景,若要一视同仁,便该有教无类。”
黎民安从未听过如此大胆的言论,怒气蓬发。
黎循传怔怔地看着江芸芸。
士人自小被教导要做一个勤慎肃恭,逊志时敏的谦谦君子,说话要轻风细雨,做事要礼贤下士,要不动声色,要多闻阙疑,要不求名利。
黎循传自小被这么要求,黎民安也是如此,他们身边交往的人也大都奉行此道,只今日,这位江家公子却像是打破这面平静湖水的石头。
他在抗争,在愤怒,在尖锐表达自己的所求。
他把所有读书人奉行的道理都踩在脚下。
“坐下。”上首的老先生轻轻敲了敲桌面。
他并未看黎民安一眼,黎民安却对着江芸芸行礼致歉。
江芸芸僵了脸,慌里慌张跟着行礼致歉。
“我非圣贤,不授惟利之徒。”老先生睿智犀利的目光落在江芸芸身上,“你到底为何要拜入黎家门下。”
江芸芸低头,坚持说道:“因为想读书。”
老先生的目光暗了暗,随后惋惜的摇了摇头:“你很聪明,但我不能收你做徒弟。”
江芸芸猛地抬头。
“送客。”老先生起身,淡淡说道。
江芸芸目送黎民安扶着老先生离开,呆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起身。
“我送你出门。”黎循传小心翼翼靠了过来。
江芸芸抬眸,盯着那位秀气的小少年看,冷不丁问道:“那日是你在看我?”
黎循传没说话,但耳朵还是下意识红了起来。
“你和他们说了我的事情?”江芸芸又问。
她的眼睛少了那丝蓬勃到近乎刺眼的火焰,便只剩下黑漆漆的水光,这般平静注视,令人坐立不安。
黎循传嘴角微动,脸颊微红:“我,我父亲问我,我便……”
江芸芸笑了笑,把衣服的褶皱仔细捋平了,岔开话题:“那我这样是不是就没希望了?”
“扬州学风浓厚,多的是老师,你想读书,再去找一个老师也是一样的。”黎循传一板一眼劝慰着。
江芸芸笑了笑,看上去并不生气,也不伤心。
黎循传松了一口气。
那日在梅林里,这个江家公子坐在高高的假山边缘,仰着头靠在石壁上,任由春风拂过衣袂,他机警地张望着,轻巧灵动,像一只自由的小鸟。
他自小被管束极严,爬假山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所以从未想过人坐在这么高的地方还能毫无畏惧。
“你是不是在江家有难处?”黎循传忍不住问道。
“你们不是打听过我的事情吗?”江芸芸反问。
小少年不会撒谎,还未说话,便红了脸。
私下打听是一回事,但被当事人当场抓到,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不体面。
“我上面有一个聪慧的哥哥,下面有一个骄纵的弟弟,我托生于姨娘的肚子,下面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江芸芸低声说道,“千山万重的大山可以靠腿走出来,但世道的禁锢到底要如何打破。”
黎循传怔怔地看着他。
“我就是想求一条生路而已。”她低声说道。
“那你为何不直接和祖父说?”许久之后,黎循传小声说道,“祖父并非刻薄之人。”
江芸芸笑了笑,并未回答,只是起身准备离开。
古人重孝道,江家供她吃喝,给她立锥之地,她被世俗绑在这艘大船上,成了木雕的傀儡,现在,她想要凿破这条船,在他们眼里太过大逆不道。
她哪里敢赌一个陌生人的心。
“那你能送我一篇和刚才那些读书人差不多的文章吗?”江芸芸出其不意问道。
黎循传不解。
“我也没学过,所以也想来看看。”江芸芸镇定说道。
“可我写的也不好。”黎循传不好意思说着。
江芸芸胡说八道:“之前见大哥也整日写这些,但我一直没机会看,所以心痒痒,你送我一片,就当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好不好。”
黎循传一看就是被家人保护得很好,见他可怜便同意了,让小厮拿了一篇出来,羞赧说道:“我写的不好。”
“不,你写的很好。”江芸芸笑着出了大门。
黎家大门在她面前关上,黎循传欲言又止的神色被大门缓缓遮盖。
江芸芸站在台阶下半晌没有动弹,直到隔壁院子传出小孩的哭声,才把她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