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

避免地想到了太阳。

他身边的女子，谁称得上太阳呢？

李承鄞思来想去，觉得可以称得上太阳的人，应当数真正的西洲九公主曲小枫。

尽管只相处了一段时间，曲小枫活泼的性格确实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是个光芒四射的女子，活像一颗耀眼的太阳。

李承鄞放下书，将废纸投进火盆。

可他吃不准，那西洲公主到底是真太阳，还是仅仅一个小火盆。

火盆也温暖，可是火盆热力到底有限，对于站得稍远的人，火盆便不能为他们取暖。那位真正的公主，从小享受着臣民们的爱戴，却连和亲换取和平都不愿意，西洲的普通百姓，可能并不想自己的血汗被这样的人吸走。

李承鄞一晃神，忍不住又想，若是没有丹蚩一战，他在铃铛的眼里，是不是也是一只吃得饱饱的、胖胖的吸血虫？那种长在猫狗牛马耳朵上的黑色虫子，捉住之后，指甲轻轻一掐，虫子就会爆开，沾他一指尖的血。有的战马甚至被吸得形销骨立，撩开毛一看，密密的都是吸血虫。

他和他的家人、西洲曲家、丹蚩阿史那家，只怕在普通百姓眼里，也就是这样的形象。

李承鄞逼自己用底层百姓的眼去看身边这些王族。他打了胜仗，姑且还算是有点用；伊莫延带人到处劫掠中原人，却让丹蚩人过上了大口吃肉的日子；西洲王两边骑墙，却也到底没让战火在西洲大地上燃烧起来。

若是以这个标准，来评判赵瑟瑟和曲小枫呢？

赵瑟瑟似乎变化不大，赵家和他有仇，赵瑟瑟本人却没有作恶，至少暂时还没有；可是曲小枫，李承鄞思考了很久，都找不到，如果自己是普通百姓，有什么拥护她的理由。

百姓不在意她嫁给谁，幸不幸福，百姓们只在意她嫁出去能不能让自己过得好。作为一个普通百姓，如果皇室所有金银财物都拿出去，全部分给百姓们，皇室只能喝稀粥充饥，那么“普通百姓”李承鄞会心疼他们，给他们加些山珍海味吗？

不能，“普通百姓”李承鄞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那你们不要喝粥了，这些粮食也分给我们，让我们吃一顿饱饭吧”。

可笑，原来他引以为傲的高贵身份，居然这么讨人嫌。

那么，曲小枫会是真正的太阳吗？

是的，而且是大旱三年、三伏酷暑正午的毒辣烈阳。

她温暖，她的光也会害人。虽然不是她想要这么做的，可是旱灾，最可怕的时候，百姓们为了活下去，是要易子而食的——就是把自己的孩子给出去，换别人的孩子来吃。

贵人们为什么不怕呢？因为贵人们有额外的“水源”，那就是底层百姓的血。

李承鄞咬着牙，暗自下定决心。

他要成为能让庄稼生长的春阳，绝对不能成为导致旱灾的烈阳。

赵瑟瑟、曲小枫，梅听雪。

曲小枫是日，赵瑟瑟是月，那么梅听雪——铃铛呢？

她是星星。

星光比月光还黯淡，比月光还冷清。有月亮的地方，是看不到星光的；可是星星能指引人前行，这是日和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但星星到底遥远又冷清，李承鄞捉摸不透她。

细细算来，她对李承鄞是很炽热的，无论是在王帐还是在万佛寺，她两次豁出性命去为李承鄞谋出路，这应当是很炽热的情感，可李承鄞就是冷，好像刚从帐篷走到雪地，忽然刮来一阵寒风，吹得他睡意全无；又好像是一柄利刃，锋刃寒光烁烁，冷不丁就能捅过来，把人扎得透心凉。

调制羹饭也是刀；剜骨疗毒也是刀；克敌制胜也是刀；雕刻木簪也是刀。

但是李承鄞不想只把她当做刀。她是要被他小心护在身后的，若是一把刀，他将无法安睡。

她到底是一颗天上的星子吧，就算全力奔跑，也是遥不可及的。

李承鄞无端有些灰心。

他甚至生出一种可怕的想法，他希望铃铛这辈子身体都不要好起来了，只要她还需要大量的贵重药材，她就根本走不得。只有皇室养得起她，所以她只能留在李承鄞身边。

他是愿意养的，吃多少都愿意的！

可是想起她窝在自己怀里咳血的样子，李承鄞的心又是一阵阵抽疼。

罢了，罢了，活着就好。

只要她快快乐乐地活着，哪怕心里没有他呢？

他会努力让她过得舒心，让她快乐地留在东宫，留在他身边——最好是永远都别动那该死的念头，永远都别想离开。

李承鄞眉头忽然一动。

他想要尽快成亲、尽快让铃铛怀上身孕了。

这样她就永永远远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