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灯
李承鄞还是去见了张玫娘最后一面。
回来之后,他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跌坐在丽正殿,嚎啕大哭。
时恩来求太子妃,但是铃铛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去把炉子升起来,热水烧上,被褥铺好,醒酒汤备上。
张玫娘自尽了。
赵瑟瑟终于解了禁,盛装打扮,开开心心地去找李承鄞。她到丽正殿的时候,李承鄞正站在镜子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赵瑟瑟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喜极而泣:“殿下,瑟瑟终于见到您了,如今一切都苦尽甘来,再也不会有人把我们分开了。”
她贴在李承鄞背上,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李承鄞慢慢低下头,思考了很久,然后抬起手,把赵瑟瑟的手解下来,转身握住她的手:“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赵瑟瑟眼中泪光浮动:“殿下前段时间经历生死,瑟瑟每日都忧心不已。如今,瑟瑟要与殿下生死相依,寸步都不离开殿下。”
她说着,扑进李承鄞怀中。李承鄞板着脸,良久,才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赵瑟瑟的背。
自此,无人再提张玫娘。
可是李承鄞却出现了些异样,每次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回来,他都会下意识往清宁宫拐。每到这时,李承鄞都会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掉头走回东宫,不传车辇,只是默不作声地疾走,像是在逃避什么。
铃铛猜,他应当也很思念母后吧。
她去找米罗要了一壶酒,约李承鄞去如园共饮。
“跟我聊聊母后吧。”铃铛给他满上一杯,“你对她最喜欢、最讨厌,或者印象最深的是哪一点,跟我说说看?”
李承鄞默不作声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铃铛抿着嘴给他添酒,就由着他喝。
良久,李承鄞忽然开了口。他鼻音很重,空腹喝多了酒,嗓音很哑。他说:“我四五岁的时候,清宁宫有一棵很大的树,树下有好几窝蚂蚁。”
像所有孩子一样,那个时候的小李承鄞,也很喜欢看蚂蚁。他会拿着糕点,揉碎了扔到蚂蚁窝边,看蚂蚁伸出短短的触须,齐心协力把糕点碎运走。有时看得入神,就会顶着烈日玩上很久。晒得久了就是一身汗,要是猛地进殿内,再去玩冰鉴里的冰块,一冷一热,就会伤风。
那次,李承鄞就伤了风。
他开始是嗓子痛,沙哑得说不出话,然后开始咳嗽、发热。太医要给他用药,都是些清热药,他只尝了一口,就全吐了出来,哭闹着不肯吃药。小孩子体温不稳定,当晚,李承鄞就烧到了意识不清。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母后怀里,母后紧紧搂着他,他只动了一下胳膊,母后立刻惊醒,抱着他问,还难受吗,要喝水吗,想不想吃点什么东西。
他的高烧只持续了那么一夜。
此后很多年,李承鄞一直试着再去发一次烧,不管是冲出去淋雨,还是玩热了冲冷水,他尝试了很多方法,如是经年。
可是,他终究没再那样伤风一次。
他终究没有再发过那样的高烧。
说到这里,李承鄞把头伏了下去,已然泣不成声。
铃铛沉默了一会儿,对李承鄞伸出了手。
李承鄞一直反复提及“高烧”,想来是因为他性格被张玫娘养得冷清,不知道如何表达对母亲的渴求,所以因病被母亲抱在怀里,他欣喜若狂,以为只要自己病了,就能得到母亲的照料和爱抚……
但是张玫娘没有弄懂他的需求,按照她冷清的性格,她可能还认为李承鄞是在胡闹顽劣,甚至想要责备他。
李承鄞他,应该很渴望一个母亲一样的人,好好爱他一次吧?
自从铃铛醒来之后,李承鄞就对她表现出了极强烈的亲吻、拥抱、爱抚的需求,只怕是因为张玫娘太过于冷清,导致幼年李承鄞的情感需求一直没有得到满足。李承鄞不是个内外皆冷的人,相反,他有着极其炽热的情感。因此,他需要一个炽热、张扬、明媚的陪伴,人也好,兽也罢,来寄托他无处存放、又压抑至极的,对这个世界的爱意。
可惜,她性格偏冷,哪怕一直知道,也无法满足他的渴望。
李承鄞啊,他太需要感情释放了。
果然,李承鄞哭着,扑进她的怀里,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
铃铛摸摸他的头,亲吻着他的发顶,抚摸他的后背。
李承鄞不后悔杀了张玫娘,但这不代表他不自责、不内疚、不无助、不思念。
他希望张玫娘能够得到惩处,但是在那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他并不希望张玫娘过得不快乐;他希望张玫娘真心悔过,却不敢从她口中听到她不爱他的话语……
他恨她,但他更爱她。哪有孩子不爱母亲的呢?但他一直怀疑皇后不喜欢那个五皇子,那个五皇子一直做不到尽善尽美,他在皇后失望的眼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