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谷稻禾禾。
原本应是这样的,可大都的秋,却不尽人意。
中秋佳节,原应是五谷丰登,收获之季,可北方外敌频袭,南方草寇称王,遍地荒田。屋漏偏逢连夜雨,国破堪值终年旱,终年无雨,就连南方都省略了梅雨季。
京安仍是大办了一场皇家祭祀大典,膘肥体壮的良马,拉着镶珠砌玉的金车,比起挤在道旁围观的面黄肌瘦的百姓,还要健康壮硕上许多。
本是多事之秋、多灾之际,如此大肆铺张、繁文缛节,岂非劳民伤财,更得不偿失?
非也,在天家眼里,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彰显皇家的威仪和立场,世道越艰难,天子身上的绶带挂披就要越隆重繁复,钟鸣鼓乐就要奏得越滔天响亮,就是要用礼乐教条、祭祀规矩来使众人“不敢为”,仿佛唯有如此,才能震慑乱党,平稳民心,也能使惴惴不安的王室找回昔日的颜面。
中秋的祭祀大典喧哗了一整天,接连到夜幕时分,是更为奢华热闹的宫宴。
京安万民都少见炊烟袅袅,城中的皇宫却是笙歌四起,钟鸣鼎食。可有人并没有赴会,城东的纪府亦是灯火通明,门前巷道车马拥簇,好生热闹。
纪浔不是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的与天家的权威叫板,皇宫摆席宴请中央朝臣,纪浔就在自家的会客厅设宴请了无数地方官吏和氏族家主。他不赏天家的面子,却也没人敢指摘什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眼下大都的局势,指不定明日这坐拥十万凉州铁骑的骠骑大将军就能翻身上位,改朝换代呢。
“迎——颍州太守崔镇圻!”
“迎——梁州司马贾仁甫!”
“迎——河南府长史霍绍!”
……
门口的礼官一通吆喝,拥拥簇簇一阵喧哗,最先入堂的是几位地方长官,就连年近七旬的河南府长史霍绍和已过半百仍旧精神矍铄的颍州太守崔镇圻都到场了。銮仪卫的三司校尉韩未站在堂外,他身材矮小,却自带威仪,一个不落地注视着各地方官员逐一入室。
礼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迎——益州荆氏家主!”
“迎——蒲州许氏长公子!”
“迎——恒丰县柳氏家主!”
……
地方州县有头有脸的家主们亦是陆陆续续地纷纷落席,韩未的核查严格,仪仗和随从只能列次等候在厅外,只允许受邀的长官和氏族代表入内。
“许家公子!”早已落座的河南府长史霍绍抬手招呼道。
许文静是蒲州第一大氏族许氏的长公子,听闻霍绍的招呼,微微一笑,瞥了瞥厅内两侧携刀肃立的銮仪卫兵士,怯了声音凑上前去,“霍公,您怎么亲自来了?”
霍绍头发早已花白,但文官出身,一辈子没受过伤苦,加之保养得当,如今看来,用“鹤发童颜”来形容也不为过。他左右看了看交谈甚欢的满堂之众,纪浔攒了这么一个局,把地方吏使和氏族当家都汇聚一堂,大家俨然也是物尽其用,社交洽谈,好生热闹。
霍绍掌管的河南府与蒲州离得近,他早有耳闻蒲州许氏地大家大,便也拉下脸来与足以当他孙辈的许文静攀谈起来:“令尊身体可还好?眼下许家还多亏长公子一人操持啊……”
许文静亦是知道这老头话里有话,便也没有再绕弯子,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家父过度操劳,已是卧床不起,如今天下大旱,粮产微薄,怕是难维生计哦。”
霍绍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亦是愁容:“若连许家都难续仓廪,关内的日子恐怕真要不好过咯,啧!”
“迎——安西节度使柴元振!”
礼官扯着嗓子一声卖力的吆喝,着实叫霍绍本就脆弱的心脏咯噔一紧,许文静到底是年纪轻轻就能代管家族事宜,已经早早起身,恭敬地拘礼:“柴都督。”
霍绍也缩回身子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循着声音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披甲胄,腰别长刀的将领模样的男人大跨步就从门外进来。许是一路直奔了此处,这位柴都督的气息尚还有些急促,更显出武将的气势。霍绍起初被柴元振怒目圆瞪的眼神一扫,回避着视线思索了半天自己应该与此人并无仇怨,又用余光瞟了好几眼才意识到原是此人的眼睛本就硕大浑圆,并非有意针对他。
柴元振显然没有注意到一直在观察他的文官老头,和起身的几位长使家主略一抱拳,便直奔了自己的坐席——主座左手侧的第一位。
目前到场的诸位中,柴元振身为安西节度使,政军两务,是身份最高者,可霍绍眼巴巴看着他腰间的佩刀,有些不悦地和临席的梁州司马贾仁甫窃窃私语道:“贾老弟也是武将出身,怎么在门口就被收了刀,凭何他亦是一介武夫,却能大剌剌带刀入室?”
贾仁甫倒吸了口凉气,向后仰了仰身子,和霍绍拉开几分距离,皱眉道:“骠骑将军能有今日,柴都督和陇右大军功不可没,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