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崇贺十七年,宋添乐自愿追随母妃尤氏长居齐云塔。
数年间,尤氏自困于佛前,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得不爱的前半生。
宋添乐为尤氏这样每日以泪洗面而揪心,起先时常陪在尤氏身边,但尤氏见到她情绪更是激动,总是无端对她打骂。
“真是个蠢货。”
“回宫当你的公主。”
“你这个无用的东西。”
“你也得不到你父皇的爱,你决意出宫他连拦都不拦,对你没有半分不舍。”
……
宋添乐光是听,从不吭声。
后来,宋添乐便也不常见她了,只日日给她送些餐食、羹汤。每隔一些时日,趁着尤氏心情好一些时便哄骗着尤氏让老尼姑把脉。
她也曾经怨恨过尤氏,但更觉得尤氏可怜,一辈子就这么绑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她理智地维持着自身的生活,每日窝在自己的房中读书习字。每到入秋之后,闲来无事便会去院中清扫落叶。
她满足于当下平静的内心。
崇贺二十二年,皇帝驾崩,消息传到齐云塔时已过去了五六日。
是夜,尤氏自缢殉情。
宋添乐发现时正是想瞧瞧尤氏是否安睡,她知道尤氏知道父皇驾崩的消息心里一定不好受,却看到了尤氏吊着的那一幕,登时吓得瘫软在地上,而后又迅速起身,费尽了全身力气将尤氏放了下来。
她没有哭出眼泪,只干抽着气,叫唤着婢女。
老尼姑来瞧了一眼,说尤氏已经没气了,宋添乐的眼睛立刻便像泄了洪的堤坝,她开始放声痛哭。
婢女找来了守卫,宋添乐托他前往宫中传信,可这守卫迟迟不回。宋添乐给尤氏擦拭完身子,便在床前守了一夜。
次日守卫才回来,带回了太子妃被掳走,下落不明的消息。宋添乐闻言心被揪了一下似的,为阿玿担心起来。
守卫还带回了皇后的信,信中说皇后已经命人在宫中筹备好之后便出发齐云塔为尤氏料理后事。皇后还说,尤氏有罪,但宋添乐无罪,她仍然是公主,随时可以回宫。
但宋添乐一生束缚宫中,束缚于毓妃,齐云塔的日子虽清苦,好在自由自在。虽说一切动向都有守卫看着,但只要没有出格的行为便都无人干涉。
父皇走了,尤氏也走了,如今她在宫中已无亲人,也没有回去的必要了,她想去外面看看大千世界。尤氏下葬后,她请求皇后准许她离开都城。
皇后应允了。但宋添乐并未立刻出发,她想等到阿玿的消息。
她们曾有机会成为很好的朋友,虽然成了遗憾,但在她心底的假想中,阿玿一直都是她的朋友。她太孤独了,只能靠幻想支撑着自己的精神世界。
她学着尤氏的样子跪在佛前为阿玿祈祷,为尤氏与阿玿抄着佛经。在齐云塔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这样虔诚。
不知过去了多少天,守卫从宫中探知蓝子幸将军找到太子妃了。
宋添乐这才安下心来收拾东西,至于去哪,她打算先出了城再说。也许拿个勺子转一转,转到哪个方向就往哪边走也是可以的。
她在都城吃了最后一顿饭,给她上菜的店小二是从沿海来的。于是她便萌生了去看一看海的念头。
宋添乐一路向东南游历,她并不急着赶路,每到一个地方便会待上一段时日,有时住客栈,有时借住农家,她认识了很多人,学会了辨认农作物,也学会了生火做饭。
数月过去,正是临近新春的时候,她终于到了海边,借住在小渔村一户人家中。
每日天还不亮,她就早早起来去海边感受海风。许是不习惯这种与都城不同的寒冷,不出几日她便染了风寒,担心将病气过给这家的孩子们,留下银钱和信件便离开了。她在一家医馆附近的客栈住下,拜托后厨替她煎药。
在客房中休息了七八日后,宋添乐才感到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突然起了好好吃顿饭的心思,于是下楼挑了有窗子的雅间坐下。这几日大多在床榻上躺着,已许久未见到窗外的光景了。
她正沉迷于看着街巷中人来人往,忽而听到隔壁传来一道声音。
“小二,再给我来二两酒。”
“好嘞。”
这家店的雅间并不是密闭的隔间,而是由一扇扇镂空的雕花屏风隔开的。
宋添乐闲来无事,好奇地探头看去,却没有瞧见那人的正脸,侧脸也看不太清晰,倒是腰上挂着的那块玉有些熟悉,像是宫中之物。这下想来声音也好像在哪听过,看年纪也不大……
“太师?您是潘太师?”
那人转过头来,他嘴角的那一颗痣告诉她没有认错。
“二公主?”
宋添乐本就没有见过几回潘太师,只大致有个印象。那年听说他辞官云游去了,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他。她也是当真羡慕潘太师的人生,所欲皆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