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火焰嗤嗤地舔舐着锅底,吊起的小锅里盛着牛乳,不一会儿就翻腾起来,咕嘟咕嘟地涌出泡沫。谢如讷见沸,立马扔了两大块酥油进去,油脂遇热化开,馥郁的奶香气味登时飘香四溢。
拔出腰间的环首削刀,拿起被冻硬的麦饼劈砍几次,斩成更宜煮透的块状入锅,顺手丟一撮盐巴,只待锅中再次滚沸,今日的晚饭便算成了。
“你那把短剑呢?”阿日哈斯在旁看了半晌,突然问道。
“留给程衍了。”
她注意力仍在锅内,用木勺搅动着牛乳汤饼,“他独自留在军营里配合做戏,总需一物证明自己。符牌不能给他,‘照胆’是我从不离身之物,不仅人人识得,且锋利无比,裂娟断金不在话下,也正合适他防身。”
“你觉得程家真的有北境舆图,而且他一定就能带给你吗?”他紧抿着双唇,忧心忡忡地望着此刻坐在火堆前一心一意做饭的少女。
自从知道谢如讷的谋划之后,他便始终悬着一颗心,来来回回地将每个环节反复推敲琢磨。但他越是推演,就越是心惊。
这个布局环环相扣,只要其中一步行差踏错,那就免不了客死他乡的下场。甚至在不同步骤出错,死法都会不尽相同,她可能会被人斩下头颅,可能会被丢给猎犬啃噬,可能会在两军对垒中阵亡,可能会在逃亡流窜中沦陷于饥寒交迫,最终尸陈荒野,成为野兽们的口粮……
“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一定的。”
汤刚烧滾,谢如讷就撤走了柴火,分了两碗汤饼,将其中一碗大的递给了阿日哈斯。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舆图?”她端起碗,认真地问道。
“没有舆图,怎么能让大靖的军队顺利找到羌戎的王帐?”阿日哈斯的脸上浮现出困惑,“我们将王帐的地址传回,你哥哥通过舆图找到路线,领兵突袭,与左部夹击呼莫敦延,难道计划不是这样的吗?”
没想到谢如讷竟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谋划未免太过疏陋。要是哪里有失,全盘皆输,到时候谁的命也保不住。”
“那你到底……”他的话尚未成句,就被打断了。
“到底想要干什么?”她脱口而出补上了后半句,长叹一声,无奈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直接问我想做什么,而非自己好好思索思索呢?”
因着外界气温太低的缘故,汤饼也凉得很快,她就着碗沿喝了一大口,咬了块饼,含含糊糊地说道:“就算程家没有北境舆图,程因也一定知道羌戎右部王帐所在的范围。只要有了范围,有你在,还需要什么路线图?”
阿日哈斯闻言默默地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扣着碗沿,骨节发白,力气之大,谢如讷都怕他要掰裂那只木碗。
“抬起头来,羌戎左部的斡赤斤。”
谢如讷放下了手中的碗,语气蓦地严肃起来,“总有一日,你会回到部族里,成为臣民们赖依仰望的汗王。到了那个时候,你遇到了难处,莫非还要开口相询他人?”
“什么汗王?”他似要宣泄出心里的委屈和怒火,嚷道:“我才不会回去!”
好在二人所在的位置离大部队稍远。这次带出来的又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精兵,都懂得什么该留意什么不该留意的办事分寸,这一声才没惹出什么乱来。
“那就是你的家。你不回去,那你想去哪里?要四海为家,到处流浪不成?”她半是打趣半是劝说道。
“我…我哪里也不想去。”他磕磕巴巴地回答。
阿日哈斯忽觉有股热气自周身上涌,仿佛是在心房处燃起来了篝火堆,烧得他面庞滚烫,连带着舌头也像是被打上了结,绕来绕去地说不出利索句子。
“我,我就,就跟着你。”
“跟着我?”
谢如讷下意识地反问,转念一想便了然,柔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先帮你打扫好屋子,再让你舒舒服服地回家。不会有人欺负你,也再不会有人敢不听你的话。”
羌戎左部占据了整个漠北最大一个淡水湖泊,地处大漠腹地深处,离靖国本土边境甚远。就算大靖这次能吃得下右部,壮大了自身势力,短时间内再想要继续吞并掉左部也是难于登天。
既不能战,那便须和。
要保持双方合作的长久安定,首当其冲就是要确保双方政权的稳定性。
显而易见,在同时存在着“兄终弟及”和“幼子守业”两种继承制度的羌戎部落中,相互倾轧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更何况羌戎的部落中不存在正妻的说法,大可汗想娶几个阏氏就娶几个。这几位妻子的之间地位也无明显区别,谁大谁小,孰强孰弱,全凭各位阏氏的母族实力说话。
无疑这样的规矩更加扩大了继承人的不确定性,当谁都有合理合规的继承权的时候,这就意味着谁都没有合理合规的继承权。
把一群狼崽子关在一起抢一块肉,就注定要出现流血厮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