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少主,您用些热茶吧。”
身着织锦衣袍的老翁奉来了茶水,声音惊动了不知在出神思索着什么的谢如讷。
她收回望着火焰的目光,迎面对上了尹襄的面庞,抬手接过了茶水,直接放到了面前的食案上,并未入口。
“自浑邑山一别,才不过三四个月,怎地伯父两鬓斑白至此?”
谢如讷面带忧色,言语间满是歉疚:“定是为我所谋,才会劳累。”
“少主说得哪里话?”
那老翁连连摆手,恳切道:“少主和公子在这苦寒之地受这了这么多年的熬煎,如今终于要一展抱负。眼下还能用得上我这把老骨头,我是兴奋得一连好些日子睡不着觉。”
“尹伯,您不说,我心里也清楚,也感谢您的。依照惯例,鲜少有商队会在这个时节里入王城,至多偶有几只队伍自西域返还东归,也只有他们这几张文牒能进城。虽不知尹伯您是怎么办到的,但这其中的斡旋必然是万分艰难。您这样费心,若是…”
谢如讷话说到此,忽然顿住了,像是迟疑了一瞬,旋即道:“若是阿娘在天上瞧见了,也一定会感激您的。”
“阿娘”二字从她的口中道出,尹襄的面容霎时一僵,很快又恢复了寻常,说道:“少主这样说的话,实在是让老朽无地自容了。”
“尹伯…”
“那年青州的大雪,恰如此刻的萨勒川。若非主公当年相救,我早就冻死在道边,估摸连骨头渣子都被军马给踏碎了。此恩形同再造,我无以为报,便立誓为奴为仆,一生一世侍奉于主公。这间药铺也是靠她所赠十金创立起来的,而今老朽拥有的一切,本就为主公所有。少主乃主公骨血,理应继承,我不过代为操持罢了。少主动用自家东西,调遣自家奴仆,何须心怀愧疚感激?”
谢如讷哑然,怔怔地凝视着他苍老的形貌,一时无言。
若阿娘还在,两鬓是不是也会这样花白了?
幼经剧变,在宫里的日子让她不得已学会了察言观色,揣测人心,并久浸此道。话真情假,一眼可识。
尹襄一番陈情,全然出自肺腑,不掺半点伪饰。
公孙义曾同她说过些父母辈的逸事,尹襄也向她解释过与阿娘的关系,当时只说是感激阿娘的救命之恩,他为报答便认其为主。谢如讷心中隐约也有过猜测,但始终没找到实处的依据。
是以今日所闻之言,不能不叫她震惊。
论起来,谢如讷与尹襄并不如何熟识。
他在猊囚关之变前就已远行西北,两人不过寥寥几面之缘。直到谢如讷和谢若屈也来了凉州,尹襄不知从何探知了消息,找上了公孙义,二人也算是旧识,他这才有机会得见故主的一双儿女。
也是那时,谢如讷和尹襄复通了消息,才知晓他竟不声不响地在北境经营了这么多年。
“少主,左贤王那边的关系也已疏通。这是拜帖和礼单,明日上午您即可前去。”
他见面前人再度陷入沉默,怕她忆起母亲伤怀,便主动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谢如讷低头一顿,阴影遮住了眉眼,尹襄瞧不清她的神情。
再仰首,她面色已如常态,沉声道:“我听闻左贤王虽为储君,却是贪婪无度,好色成性之人。这可是真的?”
尹襄乍听一愣,旋即捻须笑了起来,连连点头,答道:“少主好灵通的消息,这正是老朽欲禀之事。左贤王乃是当今大可汗的第二子,勇武过人,军功赫赫,却是粗鲁无谋,匹夫之流。少主想要得以面见大可汗,他是最适合不过的踏板了。”
谢如讷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心中继续盘算,娓娓说道:“嗯,如此最好不过。自我朝初立,还未曾与右部互通往来。若是以国朝来使身份前来,陛下及朝中众臣是否允准不提,要见大可汗这倒是不难。却也会打草惊蛇,让左部知道消息,这就有违我所谋之事了。”
她说着放下茶杯,拿起了礼单仔细查看,读到后来,不禁蹙起了眉头。
尹襄小心相询:“少主,可是哪里有不妥?”
“这上面,为何多是些金银首饰,衣帛织物,光蜀锦就二十匹?就算咱们铺中是主营这些物件,也不该这样安排。”
“少主难道不知吗?”尹襄迎着她疑惑的目光解释道:“那左贤王自两年前得了一位美人,宠爱有加,言听计从,连府中诸事也交给了她管理。美人一笑,可抵他人千言,美人一言,胜过万两黄金。所以,这礼物实际上是送给那位夫人的。”
两年,美人。
谢如讷心脏募地一沉,似有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