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清云说话呢,她便如一阵风散去。
翌日,天色显露鱼肚白,趁此仲春时节,自天落下一场雨,雨停了,便留了雨水滴滴答答从敞开的木窗上滚落而下,于是雪色的栀子上盛满了汉白玉色似珍珠的清露,渐渐地,它们变作了豆汁黄,随后消弭,单一抹春日在天悬着,屋子顿然亮堂起来,明镜台上的各式妆奁仿佛镀了层金银的光,密密麻麻的珠光自顾闪着,直晃得身前正坐的秋水睁不开眼。
绿芜甫一撤下秋水髻上的木簪,随即鸦雏色的青丝顺势垂落到腰间,她见之笑道:“古话都说,待长发及腰,便是大姑娘了,咱在场的,只秋水姐姐担得起这几个字。”
沉香闻言,顺势歪过头来瞧,又将眼睛抬向门处,遂掩着嘴打趣起来,“你可别看岔了眼,在场的可还有姑娘呢!”
清云才从书房寻墨回来,听她玩笑,三步并两步上前道:“瞧瞧她,人还未走呢便赶着说嘴,你,还有你——”她左右看了眼绿芜和沉香,“谁还不是位姑娘呢?”
秋水正坐得端正,听她们说笑,亦忍俊不禁起来,她将肩前的发丝往耳后一拢,随即露出一对红腮,笑靥道:“不过是一两年的事,姑娘既如此说,欸——快让我摸摸,你长到哪儿了?”一语未完,她便做势起身要去掐绿芜的腰,绿芜笑呵呵的往后拼命闪躲,手中的一把篦子顺势往几上已备好的圆盒中抹了层桂花油,于是亮滋滋泛着鹅黄色的油光缓缓滴落在秋水发间,阵阵凉意就此扑来,很快,花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姑娘们霎时安静下来,听绿芜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这是诗?”沉香心下默读了一番,又觉着不对,改口道:“是顺口溜?”再瞧秋水,面上那对红腮更为显目了,“是听着顺口,不知从哪儿学的?”
绿芜语气突然平淡,似是在说一段无关紧要的话,“我也不知是诗还是顺口溜……我娘从前再嫁时,我听她身旁妈妈念叨的。”
……
此话一出,沉香和绿芜二人皆怔愣住,四周顿然又静寂不少,清云见状,忙将用火已煨烤后的方墨拿过来,又问沉香:“可剃了眉,用玉女桃花粉敷面了?”
沉香回过神来,似方才什么都未发生,忙点头称应,“敷了粉,又覆了龙膏,可以点眉了。”随后清云用指腹往方墨中抹了层墨色,动作轻缓,极为均匀地晕在秋水的双眼上方,渐渐地,眉形呼之欲出,她一面笑道:“怪我不曾好好看过你,竟有这样极好的肤色,你们瞧,这熏墨变相后呀,倒真像个体面娘子了。”
余下二人纷纷侧目,秋水盯着镜中的自己,忽觉恍神,下意识移开了眼,声音颤颤,“何德何能……让姑娘亲手为我上妆呢……”
清云不以为然,一面又抹了层墨色,笑容里将熬心藏尽,语气甚为求全,“这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你还来阻我不成么?”
见秋水闻之不语,却一番触动情肠后双眼噙着泪,沉香遂从手中脂盒中抹了一指,“好姑娘,来,快闭眼,等妆一上完,可不能再哭了,否则如何见新郎官呢?”话至此处,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动作极其缓慢,半刻,一刻……
清云憋住泪花,一一扫过去,绿芜梳髻,沉香覆妆,皆奉行故事,却忽觉少了些什么。
开口间,她顿然明白了——秋水出嫁,是她人生不可多得的大事,凡遇此景,依史册记,现家门外该是语笑喧阗,唢呐奏乐,此时应有一曲《什喜》①欢庆,而后便是人声鼎沸,门环声震天。
可除了眼前女儿家偶尔传来的嬉笑声,哪儿还有其他声音呢?静地仿佛能听见外院花蜂悻悻而去的振翅声。
她仍清晰记得昨日,那群扮作媒婆的戏娘,她们穿着不合时宜的衣裳,尽管面上抹着脂粉,却笑起来仿佛一团面粉就此炸开来,可不笑,便好似一尊尊泥菩萨立在那儿,等着人上前供奉了银钱,她们再笑,想至此处,她的心绪开始变得繁乱,手中的方墨似被她盯穿,突然间,她有了主意,“欸——趁沉香还在为你上妆,不如我来作一首催妆诗如何?”
绿芜正挑簪,听她如此说,立马笑道:“姑娘不知,这催妆诗,得是外头公子作的,姑娘若作了,岂是要娶秋水姐姐进门?”
见她打趣,清云也未恼,同众人笑作一团,“那也好,还进什么门呢?只管同我住在一处便是了。”
余下几人听罢,又是一阵哄笑,正说话间,晴雪进来告事,“四姑娘在就好,平津伯府的才派了人,又来送礼了。”
“礼?”清云停下墨笔,下意识上前,小声问道:“是什么礼?”
晴雪展着笑颜,“是为秋水姐姐备的礼——姑娘,来送的使女说自个儿是祁大娘子身边的,想来这礼便是她家娘子送的?姑娘先过过目,若无误我再让底下人将礼送了来。”
清云遂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