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乌
阿布停下了脚步。
「死就死了,活了莫要记得我!」
「也别记得你是谁。」
阿达死前的话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的声音喊得和破布似的,带着汗,带着血,还有眼泪。
他怎么可能忘得掉。
对于那声呼唤,阿布没有回头。他只是站在这里,背对着它,把一双乌黑的眼眸藏进草帽帽檐下的阴影。
也许是仅仅见他停下脚步的反应就足够笃定他是谁了,阿布的肩膀被一只戴着金表的手轻轻拍了一下。
(彝)“你是布吉罗博不?”那个人还在问。
别记得你是谁——
“不是。”阿布摇了摇头。
他迈开脚步往前走。
没走两步,他就又停下了。
阿布半转身子,他扭头看向刚刚叫他的那个人,他正站在原地抓着头发看着别处。
那人看起来比阿爸年纪还大,个子挺高,头发很多。又黑又瘦。穿着深蓝色看起来有点脏兮兮的T恤和一条牛仔裤。
他原本一脸丧气,在转回头后发现阿布正盯着他之后,嘴巴一歪,露出一个笑。
(彝)“是你吧?”他甩着胳膊拖沓着脚步走过来问。
(彝)“我在手机上看着你就像。”他走近了,又用手一把拍了一下阿布的后背,“这么一看,和阿芝嫫一个样一个样嘞!”
他叫出了阿嫫的名字,阿布动了一下嘴唇,他一直没说话,这人就张着脖子看他。
(彝)“不认得我了?”
阿布还没点头,他的手使劲拍着阿布的手臂。
“哎呦,这小拉日,全忘了。是不是听不懂彝话了?”他凑在阿布面前使劲笑,他换了四川话,用一股川味普通话拍着自己的胸膛:“我是你阿达的阿波惹(表弟)阿曲,我是你帕乌(叔叔)的。你小时候赛马,记得不?还是我把你抱上去的。”
虽然不大记得,但是他叫了自己的小名,阿布紧绷绷的表情有点松动,他挪了下脚步,身子转向叔叔。
阿布小声‘哦’了一声。
(彝)“听得懂。”他看向了叔叔手上的一条长疤。
那条长疤在黑黢黢的手臂上,像一条白色的蜈蚣。
(彝)“我一路从景洪跟着你来的。”阿曲拿出手机,“哎哟,这小拉日,出息了,成明星了。我手机刷到的时候我还不敢信,我说这个娃娃长得怎么和阿木家的小拉日那么像,我没有你小时候的照片了,想在网上问问你,又怕你粉丝嘞么多你看不到。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我在网上看着你在野象谷上班,我约莫着等你下班我问问你。我一去人家就把我拦住了,说那里不让外人进。”
阿曲笑起来,他的右嘴角一歪:“(彝)我刚把车掉头,我就看见你坐着车出来。”
“哦——”阿布的拇指把矿泉水瓶按了一个坑。
(彝)“我谁也没说我是谁。”阿曲突然说,“我知道咱们认识也不能和别人说认识。”
“要不你也不说自己是傣族家娃娃。”他又笑起来,那笑总是偏着右嘴角。
(彝)“嘞些人是不是等你?”阿曲看向集市第一个摊子外的那辆皮卡车。
阿布看过去:“嗯。”
(彝)“那等以后再说吧。好吧?留个电话,等我再给你打电话。”
阿曲把手机拿到阿布面前时,阿布才看见他只有半截的小拇指。
“嗯。”
阿布存了阿曲叔叔手机号后坐回车上,他等着亓行舟把大伍给他带回去的那碗米粉吃完。
亓行舟打开车门对着土路吃,他一边吹着一边吃得呼噜呼噜的。大伍站在车门边抽着烟和亓行舟聊天,刮了一点风,车里全是一股牛肉汤和烟味。
阿布从刚刚就一直看着手上的串珠,他把那些绿松石的小核桃擦了几下,看着它们反着油亮油亮的白光。他把手串往下撸了撸,把藏进手串的红绳捏到手腕最上面叫它们别叠在一起。
阿布一直低着头,攥着手机理着手腕上的首饰。
绿松石和小核桃是阿达给的,红绳是禾禾给的。
他往后挪了一下位置,顺着弓着的身子,把手机低低地放在两条小腿的位置中间。
手机点亮了屏幕,一下子就跳到了刚存了手机号的画面。他是最近手机中存的手机号才变多了。以前只有二十来个,两下就滑到底。现在手机号中存了好几页,重新找着他刚刚存了的手机号都得来来回回翻一会儿。
阿布的手指慢慢翻着,一个一个,快到了最下面,才找到那个‘pawu’。
他的拇指停在那串数字上。
阿布发着呆,微信突然蹦了禾禾的消息,他回神,赶紧点过去。
adu:“我中午吃的是粥底火锅!”
何禾发了语音,还配了一张照片和舀起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