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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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空港远处的人声淡去不少,但空中驮船和浮艇的轰鸣声,以及不知在何处突然会冒出的机械咔哒声,没有一点消止的迹象,仿佛要忙碌到天亮。
柳期关了灯,静静坐在床上。因为饭堂里发生的事,她初次见识到繁华空港的好奇心逐渐被冲散。文明倒退的安置区也好,落后和先进奇妙融合的空港也罢,不论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在其中的,终究是人。
光鲜亮丽的人,看似躲避着什么的逃难的人,从面相上一看就度过了心酸半生的人。
她素来不擅长交际,以前职场上的各类饭局,都是想尽一切办法收缩自身的存在感,哪怕硬是被拉倒众人眼前,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会端起杯子猛干。她酒量很好,也知道酒局上大部分都是怂包,对于一句话都不说就往红酒杯里倒白酒的女人,没几个是敢惹的。
但是这种防备的、又像是一把无声利剑的处事态度,让她在生活中,越来越不敢结交新的朋友。尤其是在实验室度过的两年时光,让她能轻易分辨出杀意和恶意,却看不清掩藏在面具之后的一颗善心。
明明是做好事,想帮助漂流在外的孩子,为什么还要作出那副令人厌恶的姿态呢?若是那对兄妹没有及时出声,万一自己火气起来,干出点伤害她的事呢?
最后,徒留得知真相的自己,懊悔,自责,伤心难过吗?
就像阿亮,就像方灵,就像……展七,即使死亡和消失不是你们主动的选择,可留下的人,才是日日无法挣脱记忆梦魇的可怜虫。
不知坐了多久,柳期才发觉时隔许久的低落和惶然再次出现在了自己身上,让她不由自主生出逃离的冲动。这种情绪是如此的遥远而熟悉,却也因为遥远而有些陌生。
她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想从情绪中摆脱出来,这时,不重但很笃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门外的人呼吸沉重,似乎有鼻炎似的,显然不是陈二,也不是旅店里叫阿二的男人。
柳期眯起眼,慢慢躺倒在床上,避免发出任何声音,然而这张小破木床显然年岁体衰,哪怕是一个七岁女孩的体重,也让它猝然间发出一声尖细的吱声。
敲门声骤然停止,柳期也保持着半躺不躺的方式,悬停在空中。她眼睛望向关闭的房门,门框上并不起眼的五金件,和桌上的黑色挂锁迅速在她脑中联系起来。
这个门用的居然是挂锁!也就是说,门外的人,随时都可以推门进来!
惊愕之中,遗迹热流迅速喷涌而出,做好了备战的架势。
“找到了,一层。”
眼见房门已经出现一丝推移,外面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似乎叫停了门外的人。
“两个?”
“两个。”
噔噔的脚步声和楼板、楼梯的吱呀叫唤一同响起,脚步声沉重而干脆,似乎是厚底军靴。紧接着,楼下豁然响起嘈杂的吵闹声,隔得太远,但依稀能分辨出是老板娘的声音。
柳期悄声打开门跟了出去,刚走到楼梯处,便从混乱的声音里又分辨出了一个女孩的哭声,和变声期男孩略带嘶哑但中气十足的吼叫。
“我不回去!你们凭什么带我回去!”
“呜呜,哥哥……”
是那对小兄妹。
“不想回学校可以,那就去我们边防所待两天,正好收走了几个犯人,空出来一间。”
是刚才偷偷站在她门外的男人。
“两位兄弟,先别急着抓人呐,你们说自己是治安兵,那也得别人信呐?连制服都没穿,还装作住店客人来我店里找小孩,要说是人贩子,我看也没人怀疑。”
柳期蹑脚走下楼,视线穿过昏暗狭窄的走廊,看到了前台门厅中被灯光投下的人影。她无声无息地靠了过去,终于看清了门厅中的场景。
两个穿着便服的男人站在旅店进门处,其中一个将男孩的双手反扣在了身后,男孩徒劳地挣扎着,他身边的妹妹则张着嘴嚎啕大哭。他们前方,老板娘叉腰站着,素颜和睡裙说明了她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连头上精心编织的扇形发饰都歪了许多。高瘦的阿二则沉默地立在她身后,微微低着头,不知是否在掩饰着自己进化者的身份。
抓了孩子,两个陌生男人却也没急着走,见老板娘气势汹汹地赶出来质问,反而一齐笑了起来。
“老板,证件都看过了,你再这么说,就胡搅蛮缠了吧?”其中一个男人说道。
老板娘也笑了,却是不屑似的嗤笑:“弟弟,空港这地界儿上,做假证的没十家也有八家,怎么着,说出给你们做的那家,让姐姐看看认不认识?我们做小本生意的,经不住几回招摇撞骗,除了那身黑皮,老娘什么证都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