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者
纪连芙让纪薇把家里电话号码换了,再也接不到章云野的消息。
假期,她留在省城,白天在火锅店打工,傍晚上巴西柔术的格斗班,晚饭后给少年文刊投稿。
她曾向许润川请教,了解巴西柔术可以最大限度缩小力量差距,在一对一的实战里占相当优势。
火锅店辛辣的味道和训练室的摔打密集排列,不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
她需要钱,需要力量,需要离开这个家。
除夕火锅店放一天半假,她拖着训练地青青紫紫的身体,兜里攥着薪水回家了。
纪连芙清楚地记得那个年夜饭,黄安仁喝醉了,比平时更疯,将桌子掀翻,上面的盘子碎了一地。
卤鸭“砰”摔到她脚下。
鸭身扭曲着,腿塞到肚子里,鸭嘴邦邦硬朝着她,眼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突然恶心地想吐,不能抑制地吐了一地。
黄安仁尖叫,大声辱骂她,纪薇又在哭。
纪连芙呆呆坐在椅子上,直到黄安仁瞪着猩红的眼向纪薇刮去,摇晃从地上抄起碎酒瓶。
她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颤动了一下,大吼着蹿起来,攥过手边的盘子抡向黄安仁的头。
电视里联欢晚会圆满结束,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准时响起。
窗外,绚烂的烟花洒满夜空。
闪闪白光照在屋内,满地残羹与鲜红的血。
她给她爸的脑袋上来了一瓢。
新年第一天,黄安仁被送到了医院。
医生问怎么回事。
纪薇战战兢兢说过年家里高兴,他喝多了发酒疯,不小心自己摔倒,扎到碎酒瓶上了。
医生颇有深意地瞥了纪薇一眼,说伤口很深,再多一寸就没治了。
这句话像一个审判。
自始至终板脸站正的纪连芙听完后,在走廊像幼儿一样嚎啕大哭。
引起路人侧目,以为是女儿在为父亲哭泣。
只有她知道,这或许是自己一生一次的勇气,竟然没斩断任何东西。
一周后,一个月后呢,黄安仁好起来的那天,日子又会循环往复。
五天后,吃午饭的时候,纪薇给她兜里塞钱,说黄安仁可能快醒了,让她拿钱去京华找姨母纪棠避一避。
京华的春节比她们那个小城市热闹。
寄人篱下,纪连芙不好意思麻烦小姨,自觉把家里洗衣扫地的活儿全包下来,一刻也不敢闲。
纪棠心疼她小小年纪这么懂事,思来想去,决定带她去娱乐一下,比如,听听音乐会之类的。
农历新年初十。
纪连芙被纪棠好好打扮了一番,穿上蓝色吊带长裙与毛茸茸白色短外套,根本不像她了。
纪连芙不明白大冬天穿裙子是要怎样,也不懂大都市的时尚。
她一脸懵被纪棠拉去京华音乐厅。
瞧见门口成排的宣传物料印着熟悉的人。
原本茫然的脸色立即变得震惊,仿若命运的闭环击中。
纪棠牵着她,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
前面乌泱泱成片人头,舞台那样远。
纪棠抱歉道:“买票买得太晚了,没有好座位了。”
纪连芙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灯光熄灭,厅内黑暗,几束光汇聚于舞台之上。
光的中央,伫立着一个优雅的身形。
章云野身着精致的燕尾服,往常的碎发撩起,郑重地露出了额头,浅笑着将小提琴搭在颈窝。
整个人疏离而庄重。
手指翻动间,泠泠音符在整个大厅回旋,诉说着演奏的开始。
婉转的音调瞬间抓住听众的耳朵。
纪连芙听过这首,柯伯音乐喷泉广场前,章云野弹奏的也是这首。
那时候,她就站在他对面,蓝天为顶,三五孩子伴奏,他随便穿了件T恤,演奏地自然又灵巧,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现在她坐在最后一排,抬头才能看到舞台的角落,正中央的小提琴家昂贵而遥不可及,是她在路上擦肩而过,都不敢看第二眼的人。
指尖如蝶蹁跹,紧勾着听者的心起起伏伏。
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认识到。
他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与她在遥远的两个世界。
心随着一首首乐曲慢慢下沉。
冷眼瞧着它碎成片再粘合。
等到两个半小时的演奏结束。
她已经平复了,只留下裂纹的阵阵疼痛。
演奏结束,三四个衣着光鲜的少年少女走上台去献花。
章云野笑着一一接过,穿粉色长裙的女孩抱着怀里的花,扭扭捏捏没有给,被旁边的男孩用肘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