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月
许月一直到初升高的这个暑假才意识到这一点的。因为在这个暑假,那个美丽潇洒且富有的春珍女士抛弃了她。
不是决然地抛弃她,而是在经历三年的深思熟虑后理性冷静地抛弃了她。
春珍也许有过不舍,但她更爱她的自由。春珍她啊,就像是一束自由的风,以花束的形式,自由地抵达任何一个地方。不,准确地说,春珍像是春风吹舞着的鲜花的花粉。芳香、迷人但自由。她也许会在某处停留,但春风啊,终会将她吹得更加遥远。
许月知道自己留不住春珍,虽不说怨恨,但还是觉得这个女人过于残忍——春珍将她再一次留给许昌。但好在这只是借宿,哦不,甚至许昌都只是她的房客。
许昌在离婚后受了不少挫,不在心高气傲。可惜他花了整整6年才明白:在冷酷残忍的社会里,人们被高高的屏障划分为不同的人群,被永远永远地隔离开。
在这6年间,他反复地向春珍女士道歉,甚至时常来找许月,企图通过虚假的父女情谊来感动春珍。
他没有感动春珍,但动摇了春珍。
春珍爱自由,离婚后她任然恋爱,分手,再恋爱,再分手……以此形成一个闭合但永久扩增的圆圈。圆圈越扩越大,许月离春珍越来越远。
终于,这样一个看似坚固平衡被打破了。
一个闭合的圆圈,受力是十分稳定的。寻常人想要打破平衡是极难的。除非位于几何中心的重心主动打破这个平衡——春珍带男人回家了。
他们在房间里吵闹。
春珍女士富有,她住的地方隔音效果自然好。但她带回来的那个男人非常自信也很有心机。
那个男人或许是春珍带回家的第一个男人。男人或许也有意识到这个特殊点,反正一反常态开始恃宠而骄,一步步挑战春珍的权威。
——他没有关房间的门。
——很吵……妈妈,真的很吵……
彼时许月15岁,当她听到隔壁房间的“吵闹”声,她骤然坠入了无边黑暗。明明开着冷白的灯光,她却眼前昏黑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遮盖她的视野,又悄无声息地压制住她的正在颤动的心脏。
她看到一只美艳的蝴蝶,意识到它有剧毒,但许月还是义无反顾地拥抱它。许久许久,她看到自己……
她的身体变得雪白,没有一丝血色,就那样孤零零地摆在一片葱绿的草坪上,无数的爬虫在她的身上肆意地游玩,它们踩脏她洁白的裙子,攀上她青蓝色的血管……
只听“砰”的一声,许月的耳蜗被震破,外界的空气变得奇怪……
空气成分改变了,许月最需要的氧气被抽离。她开始面部泛红,不能呼吸。她睁大着眼睛,眼珠子似乎想要挣脱眼眶,想着:不会增加了笑气的浓度吧。
随着外界大气压的不断增大,许月的身体不断失水,所有的细胞都在缩小体积。许月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小……
恍然间,她看到一轮洁白的月亮,在天上孤零零地挂着,像是被细线操控着的提线木偶。
刹那间,细线断了。皎洁的月亮坠入无尽深渊。
而从此以后的许月,也不过是一具行走的,不幸有了独立意识的尸体罢了。
那时许月把自己锁在洗手间里吐了一晚。第二天笑语盈盈地问春珍:“妈妈,昨天晚上屋子里是不是多了一个人啊?我好像听见你们在吵架……”
春珍顿时脸色苍白,额头上不禁冒出虚汗,却仍强撑笑容:“妈妈昨天和一个阿姨起了有点小争执。”
春珍安慰似的摸摸许月柔顺的头发。谁料还没碰着,许月就歪开脑袋,“那这个阿姨的声线还挺粗的呢。”
许月故作单纯地睁大眼睛眨眨眼,却让春珍捕捉到了她眼睛里鲜红的血丝。
“妈妈会解决这件事的。”春珍用颤抖的手抚摸着许月干枯的头发,声音颤抖得像戴在她脖子上弯弯曲曲的项链。
但她没注意到:她手上带着的大大的红宝石戒指于手背处的确明媚似火,可于手心处的金属块却磕得许月的头皮生疼。
翌日,春珍将她扔给了许昌,并买下了一套昂贵的学区房并承诺让无家可归的许昌免费居住三年。当然,也给许昌找了一个安稳的工作。目的嘛,无非就是想让许昌尽心地照顾许月,并同时保持距离,保证对许月足够尊敬。
妈妈用钱买回了废物爸爸来监视我的生活——许月如此评价。
渐渐的,许月进入白色的梦乡。
她又梦见了春珍。
春珍啊,美丽又自由的春珍,抛弃了她的春珍,柔软又残酷的春珍……
春珍抚摸着许月的脑袋,往日妩媚勾人的眼眸挂满长线般的泪水,漆黑的眼瞳让许月看见了月亮坠落的深渊。春珍爱抚似的摸着许月的脸颊,声音颤颤巍巍:“月月,妈妈对不起你……”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春珍一把抱住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