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赵琦不觉扬眉,往日都只听说焦勖如何可怖,只他在自己面前一贯的低眉敛目,恭敬得都可说是温驯了,哪里还能觉出什么可怕之处。
如今亲眼见到京营中原本还满脸怒容的人一见他就直如小鬼见了阎王,满脸只余骇惧之色,不觉重新打量起他。
什么样的人能让别人只闻其名便心怀惧意,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叫这一营孔武有力的京军避之如蛇蝎。
明明他此时的笑如沐春风得很,可看得久了,却总让人生出距离感,好似怎么看也看不真切。
赵琦凝眸直直盯着笑得温和有礼的焦勖的侧脸,只觉那笑愈看愈像一张牢牢贴在他脸上的面具,好叫人看不出面具之下他真正想的是什么。
她忽然生出一股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他到底是被折断了翅膀的娇客,还是伪装成佛陀的恶鬼,只要撕碎那张面具,便能得到答案。
东厂众人见了他,面色不觉都松了一松,找到主心骨般,齐齐迎了上前。
“督公。”
焦勖轻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目光扫了一眼庆国公身后那被人搀着的李副参将,笑着朝庆国公略施一礼,温声开口。
“事我已知道了,国公爷息怒,两个小小的厂卫副将言语冲突进而在营中私斗,那是他二人错了规矩,原是些小事,何必叫他们扰了国公爷的清净。”
他一句话便将此事定了性,由东厂和北营的冲突轻飘飘地变成了东厂单个厂卫和北营单个军官的个人恩怨。
庆国公能不拿正眼看郑秉,在郑秉面前倨傲嚣张,是因为郑秉不过一个小小的东厂掌刑千户,但焦勖是司礼监掌印兼领东厂提督,陛下虽没了,他还有太后这个靠山,眼下正受用着,明面上的面子却是要卖三分的。
庆国公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应道:“那依督公之言,该当如何处置?”
焦勖眉也没抬一下,只是语气温和的笑道:“虽则是他二人的私怨,但他二人当值的时候公然械斗,大声喧哗,到底也忒没规矩。”正说着忽而语调一转:“本督素日便是如此教你的么曹海?”
他面上的笑意未敛,那名唤曹海的厂卫面色一变,立时单膝跪地告罪。
“属下知错,请督公责罚!”
庆国公看着跪地请罪的曹海,以为焦勖是要示弱,面上不觉露出些得意之色,正要得寸进尺一番时,却听焦勖只是轻飘飘道:“念你是初犯,罚你一月俸银,若有再犯,本督必不留情。”
“属下领罚,谢督公教导。”
才一月奉银,这算什么罚?庆国公蹙眉,谁人不知东厂厂卫从来不是靠俸禄过活的。
还不待他发作,焦勖复又笑着温声道:“原是我治下不严,倒叫国公爷看笑话了,好在他二人未惊扰到王爷和郡主,不然我等恐是难辞其咎。如此人我便领回去了。”
庆国公未及听完已气得脸色涨红,他道怎么今日如此好脾性,原来是等着搁这指桑骂槐说他治下不严呢。
你一个阉人且能治住手下的人,他堂堂庆国公还能管不住不成。
庆国公厉声怒道:“李德武,王爷和郡主在此,你私自妄为,险些冲撞了他们,罚俸三月,回营好生反省,若有再犯,就脱了这身衣服滚回家去!”
语毕看也不看焦勖,横眉怒扫一圈四周噤若寒蝉的军士,骂道:“还不都散了!聚在这里是想等王爷知道了来请么?”
赵琦看着一甩衣袖满脸怒容败走的庆国公,微一挑眉,审视的目光重又落回焦勖身上。
果然好手段,温眉软语便叫庆国公碰了一鼻子灰。
正想着,谁知焦勖忽然转身,两人的目光不期然地撞上。
四目相对,焦勖唇边的笑忽的一滞。
赵琦见他发现了,倒也不躲避,目光坦坦荡荡地回望过去。
她怎么会在这里,又听到了多少,那些骂他们阉狗妖人的污言秽语她是不是都听到了。
焦勖的心情忽的便有些不好起来。
她越是光明磊落,便衬得他愈见不得光。
焦勖没再垂下脸,就那么直直地望着赵琦,既然看到了,那就索性看得更清楚些吧,看清楚他如今是何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看清楚他是何等脏污不堪,然后离他远远的吧。
这是焦勖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叫人一眼望不到底。她心底陡然生出凝视深渊的恐惧来,好像下一秒里面就会冲出什么阴森可怖的鬼怪,将她也拖进那深渊。
赵琦忽地打了一个寒颤,有些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
也就是那一瞬间,她心底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那双眼睛的主人在向她求救,如此直白的,清晰的,毫不闪躲的,求她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