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1.

深冬的雪原是无际的白，落光了叶的白桦树也是白的，只有树干上密密麻麻如眼睛般漆黑的斑痕。除此之外，雪原上几乎没有活物，只有一片死寂。

斯卡蒂疲惫地靠着冰冷的树干蹲下，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不算厚实的斗篷下落出散乱的黑发，落满了消融到一半的雪花，湿漉漉地贴在比雪更白的脸颊上，蜷曲蜿蜒。她咬紧嘴唇，按捺住颤抖的牙关。被咬破的嘴唇渗出一滴血，染红了失去血色的嘴唇，鲜艳得诡谲。斯卡蒂尝到带有自己体温的铁锈味，恍惚地吮吸着自己的血。

不行，不能停下脚步。

这个王国的摄政王后，也就是她的继母，要杀她。她费劲心思才逃出生天，但是现在她可能马上就要死在这片雪原。

夜幕即将降临，平安夜在即，家家户户都热闹非凡。苹果派温暖的香甜与烤鹅的香气扑鼻，集市中心摆放灯火通明，那棵最大的圣诞树被周围的商贩们挂满了蜡烛。她被人搀扶起，妇人温热粗糙的手心贴上她的额头，感叹这可怜的孩子，递给她一杯热水，带她到温暖的避风处——

斯卡蒂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一切都消失了，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雪原，以及白桦树皮上成千上万密密麻麻静默注视着她的漆黑眼睛。

斯卡蒂站起身，拢紧肩上的斗篷，从雪地里摸出一块石头，在树干上做标记。

她得寻找庇佑。出逃前她看过地图，离这里最近的贵族领地还有三十里，但也许贵族们那一小撮私人武装无法反抗军队。离西部邻国的边境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两国的关系一直很好，但一直以来是继后在主持两国关系。又或者——

当她还小的时候，继母给过她一个苹果。那是她所见过的最鲜红饱满的苹果，哪怕还未切开，馥郁酸甜的香味就已经扑鼻而来。在斯卡蒂即将咬上那个苹果时，继母意味深长道：

“我亲爱的女孩，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苹果。在你咬下第一口前应该想想，这个苹果的背面是否涂了毒药。”

继母抿起鲜红的嘴唇，笑得美丽异常。她抚摸斯卡蒂有着乌木色泽的头发，收敛起笑容。斯卡蒂抬眸，在与继母对视的那一刻，她发现眼前成熟美艳的女人有一双璀璨的黄金瞳，如觊觎着宝藏的龙。

当时年幼的斯卡蒂不明白那双黄金瞳中蕴含的到底是什么，也不明白那头野心勃勃的龙在觊觎些什么。直到她长大一些后才明白，那个女人从始至终的目标只有一个——国王头顶的皇冠。

斯卡蒂不由得地叹气。眼下，她得先走出这片雪原。

刚成年的小公主有一双冰川颜色的眼睛，如空灵浅蓝的冰层，倒映着这片被黑与白诅咒的世界。她拧干被雪水浸透的头发，藏进斗篷兜帽中。搓搓冻到麻木的手，斯卡蒂迈开几乎被冻在雪地里的腿，向雪原的边缘走去。

远处传来嘶鸣声以及马蹄落地的声音，斯卡蒂以为自己再次被冻出了幻觉——但这并不是幻觉——昏暗的天空之下，一匹白马踏着厚厚积雪而来，扬起一阵迷雾般的轻烟。马背上，骑士紧攥着缰绳，腰间的剑在雪光的映射下银光闪闪，晃了斯卡蒂的眼。

骑士驱使马来到斯卡蒂身边，从马背上利落地跳下。他扬起有着暗金色十字花纹的纯白披风，在她面前单膝跪下。骑士的头发是浅金色的，淡若纯白，圣洁得如同大天使长加百列。

他抬起头，那双黄金瞳对上斯卡蒂冰川般的眼眸。

“殿下，我来了。”

在对上那双黄金瞳的一刹那，斯卡蒂脱了力，被骑士稳稳当当地接在怀里。她没有追究骑士近似冒犯的亲昵举止，在他肩头疲惫地闭上眼睛。

“加拉哈德，你来了。”

骑士侧目瞥一眼洒在自己肩头的蜿蜒黑发，垂眸凝视斯卡蒂雪一般的脸颊，严实领口下的喉结轻微地颤动。他轻声回复：

“是的，殿下，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