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

苏碧糖醒得很早。第一天实习上岗加第一次吃饭约会，双重的期待让她十分激动，入睡时已经不知道几点了，但早上醒来的时候她精神抖擞，没有丝毫困意。

在衣柜里挑了半天，她决定还是穿裙子，虽然天气已经微凉，但可以配个毛衣呀，人还显得温柔一点。她梳洗打扮好，吃过早饭，留下一句“晚上不回来吃饭啦”就出门了。原本的计划是苏妈上班的时候顺便送她到医院，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既然时间还很充裕，她觉得还是自己去比较好，这样显得比较独立。

路上她已经练习好了台词，带教老师向大家介绍她时，她就得体地鞠一个躬，然后说我一定好好学习，请老师们多多赐教。然而事与愿违，科室里正在交班，人高高低低、密密麻麻地挤了一屋子，她和另外两个同学杵在一旁，就像混入鸡群的三只鹌鹑，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交完班后，人群一哄而散，大家忙碌起来。她的带教老师还没顾上和她说话就被人喊走了，她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去，带教老师回头丢下一句：“苏碧糖，你导师今天上午坐专家门诊，你去看看他。”

苏碧糖眼睛一亮：“好的！”

专家门诊就是专家门诊，才刚过八点，门外就已经排了好长的队，苏碧糖悄悄整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从人丛中穿行过去。

她的导师李明中是个非常和蔼的中年人，头发微白，圆脸上总是挂一点笑容，说话不紧不慢从容不迫，专家气度拿捏得很到位。导师见到她很高兴，喊她：“小苏，来得正好！你来坐这儿，替我弄电脑，看咱们今天能不能多看几个。”说着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她。

苏碧糖赶紧又给他推来一把椅子，看到旁边角落里的开水烧好了，往他的保温杯里加满水。导师夸她：“老师要享清福喽。”

苏碧糖甜甜一笑，乖乖坐下来。这一坐，就再也没起来。

病人不间断地进来，大部分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和焦虑，试图在这里找到问题的最终解决之道。坐在那里的时间越久，她就越佩服老师的心态，她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家长，有的脾气急躁，说话语无伦次，有的固执己见，来问诊却听不进医生的专业意见，只管自己强势输出，还有的一张口就开始哭，而她老师始终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说话的语调既温和又放松，让人不由得也跟着放松了心情。苏碧糖反观自己，每次迎上患者家属焦灼的目光，她就因无能为力而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庆幸自己面前还有台电脑，能让她有理由把视线移开。

一口气忙到快下午一点，终于看完最后一个病人。老师伸个懒腰，问她：“今天看了几个？”

苏碧糖看一眼电脑：“二十五个，安排住院三个。”

“挺不错。”老师笑眯眯的，“饿了吧，走，吃饭去。”

苏碧糖用力点点头，她肚子叫得正欢，感觉能吃下半头猪。

“怎么样，能适应吗？上手术可比这还辛苦。”路上老师说。

“我不怕辛苦，只要有用。”如果自己的辛苦付出可以治好一个人病，甚至改变一个家庭的状况，谁又会觉得这种交换不值得呢。她突然又想起来那个让她不解的家长，忍不住说：“老师，怎么会有父母盼着自己的孩子有病呢？”

那是一个妈妈带孩子来看病，她随身带着核磁共振片子，说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把片子递给老师看，其他什么也不说，老师仔细看了片子，说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问她孩子有什么情况。

那位妈妈觉得孩子发育迟缓，脑子不够聪明。

那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不到六岁，他对老师提出的简单提问对答如流，肢体活动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他的妈妈不死心，希望再做一些其他的检查。

老师很笃定地告诉她不需要，安慰她不要焦虑。“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嘛，没什么问题的。你觉得脑子不够聪明，但是你看他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这不挺好的。”

“真的没问题吗？我倒希望他有点问题，脑肿瘤、脑积水什么的，他脑子有点毛病，查出来治好了，也就没事了。现在这样，挺让人失望的。”他妈妈说。

苏碧糖惊呆了。她看看老师，老师静静听完，仍是那副和气的表情，告诉她孩子确实很健康，“基因方面肯定没问题，基因要有问题一般都会体现在面容上，你看他长得多好多正常。再说就算不够聪明，他说不定以后有别的特长呢，这小胳膊小腿多结实……”

她又看小男孩，小男孩大大地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她对他笑笑，向他招招手。小男孩也笑一下，蹭到她的身边，拉住她的袖子。她问他：“你最喜欢吃什么？”

“巧克力。”他回答。

“这么巧！我也是。”苏碧糖从老师的糖罐里挑了颗巧克力，“你问妈妈可以吃吗。”

小男孩扭头看妈妈。他妈妈还在和老师讨论那不存在的病情，不耐烦地点头示意，小男孩高兴地回过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