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间月照石上泉(一)
“母亲见恕,孩儿不孝,问安来迟。”任萋莫手中茶盏一颤,头更是不由自主下垂,面纱点蘸茶水,才慌乱起身行礼:“小女见过公子。”“来了便好,这位便是任小娘子,大病初愈便来向我问好。也是该早日见见的,今日倒是凑巧了。”“任小娘子,身子可好些?”“已无大碍。”任萋莫别扭的声色并未引起曹丕的疑虑,倒是引来卞夫人的关切:“可是不能马虎,近日切勿操劳忧虑,你那偏院照顾不全,还是来此处调养吧。”“蒙夫人厚爱。”任萋莫不敢多言,生怕露出什么破绽,虽是习过伪造声线,但是自己也就将将会那幻作男人时的,真是学艺不精,用时懊恼。只能故意压低声音,捏造一副病气未散的虚弱沙哑之声。“母亲多加保重,孩儿便回。”“如此匆忙,苦了任小娘子蹉跎岁月,等你。”“任小娘子,子桓不愿耽误,若是如此,还请自便。”“怎能如此无礼……”“小女甘愿等着公子。”任萋莫眼见得卞夫人温温软软的责备要落在曹丕不愿停留的身上,突地幽幽开口,面纱之上露出双眸,溢满痴情,恰恰对上曹丕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
任萋莫望着那双低沉黯淡的眸子,面纱之下却是悄然浅笑。一条未来可期的杨康大道展露眼前,在曹丕不悦之时火上浇油,进一步恶化自己在其心中的第一印象,这弃妇,舍我其谁。让夫君扫地出门,最直接有效的便是让当事人厌恶,这下连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都不用钻了,至于这公婆关系,也可保住,给自己在决裂之时留点保障。果不其然,自己一段“真情感人”的表演,换来了曹丕不愿多眼的离去。拂袖而过,眉眼相对,皆是冷意,宛若在目视一位仇敌,寒彻骨髓。“曹丕!”“母亲保重。”任萋莫顾不得再望一眼转瞬消逝的背影,更再无心追上探究那异样的仇视,生生被卞夫人的一声怒斥震住身形。依是平常音调,不过微微提高点响度,却能清晰感知到,那份厌恶与怒气……
“小娘,已安置妥当。”“你说,他为什么那般,虽说他天性冷淡恶劣,但是,我何罪至此?”“小娘,或只是……”“莫非有何过节隐情为我所不知?”“小娘多虑,也不必如此言语,此处并无人窥视。”子澄端上热茶,打断了任萋莫装腔拿调、持续多日的疑虑。“那也不是我愿,曹丕那种奸诈之徒,真不知道哪里露出点什么都给他作马脚抓住,疑心病,真该治治。”任萋莫端起茶一通乱饮,顿时一股热流沁入心肺,清散不少凉意。虽会面已在数日之前,任萋莫却是按捺不住疑心重重,一有空闲便翻出旧景,反复品鉴:“我真是招他惹他,那也是任卿卿,干任萋莫何事,他能和任萋莫有什么交集?”“小娘之前多次婉拒过曹公子的求亲。”“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的?”子澄悠悠一嘴,不想引得任萋莫惊叹,连忙眼色示意,才压下任萋莫的惊愕。“小娘在闺中之时,来者皆拒,不是吗?”“里面他也来过?”“不止一次。”“就这,记恨上了,属实小气。”任萋莫扶额皱眉,怏怏倚靠桌沿,绞着手中绢帕,怨言间,却是一闪而过:总该不会是,觉得任家无情,才让任卿卿早亡……“罢了罢了,无所谓恨从何处而生,还巴不得他厌我恼我,少来见我。只是,这卞夫人,对自己亲儿子这般态度,难以理喻,稀奇。”子澄灵筠相视一眼,知自家小娘又开始自言自语,难以自拔,悄然无声,便推门而退。
门扉破开,正是那一眼千年的惊鸿一瞥,搅乱了浮生。蓬头垢面难掩姿色绝伦,张皇失措无碍翩若惊鸿,才子华藻道不尽的芳华绝代,曹丕仅一眼,心为之颤。眼前正是任萋莫心念许久的,文昭皇后,甄宓。
“阿啾”任萋莫被院中袭面而来的寒气引得浑身一颤,摸索着袖中熏炉,露出满脸娇弱的哀怨。“小娘,医师都说了你身子偏寒,不宜……”“医师还说我三年时身寒体僵,命不久矣呢。”“这……”“嫂嫂,福泽绵长,奈得天寒地冻,是需保重。”“公子,小女失礼,见笑。”被黑暗中走出的人影吓了一激灵,来不及腹诽,连那来人都为看清半点,任萋莫匆匆开口挽回形象。“嫂嫂不必多礼,在下曹植,是曹丕之弟。知嫂嫂进府久已,迟来会面。”朗朗夜空,皎皎明月,稀稀残影,曜曜点灯,抬眸间,澄澈的双眸透着少年的青涩,如玉如松,风流蕴于月华。“小女任氏,见过曹二公子。”月色揉出少女的倩影,小家碧玉,莹润柔雅,倒是那传闻中的凶悍跋扈,不可取得一点。曹植明眸漾着浅笑,任萋莫垂言函着惊喜,才子佳人,是月下花好月圆……
抱得美人归的“喜讯”刻意地兜兜转转,最后一刻踏进了任萋莫的房中,茶盏坠地,飞旋的滴滴茶汤,故作惊慌,纷纷扬扬,沁染华贵的裙摆,双眸轻启,一道生硬僵直的泪痕浮上脸颊。
灵筠急急递上新茶与绢帕,却是那绢布上洁净清亮的菡萏坠入杂乱的茶色之中,碎裂声中满是凄美与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