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新柳(二)
那是个吵嚷的清晨,雨水混合着行人往来的碌碌,让几两清风携上了人世间几分平常的闹意。那时候的柳淮烛想,她似乎本不该听见这声笑的。
可这声笑莫名不同,它无端牵引了柳淮烛的视线,同那天湿润的泥土味一起,藏进了她的记忆深处。
淅沥淅沥的窗下,男人带着一顶幂篱。
柳淮烛撇过去的时候,正巧见他伸手将桌边的匕首收回。而后,他那只手从怀里摸索了一小会儿,掏出来一个钱袋,数也不数地,就往桌上扔。
他扔得随意,钱袋子“噔”的一声被丢在上头,滑出去一截,连着里头的银两都碰撞摩擦着,发出了“好有钱”的意味。
柳淮烛一噎,难言地最后悄摸盯了他一眼,嘴里极其小声地发出了一声“啧”。
有钱,就是了不起。你能怎么他呢?
她倒也没什么不平衡的感觉,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拎着酒壶,捉摸着想点儿什么事,来佐味最后这点儿酒。
身边的小二最后试探着叫了她一声:“姑娘?”
姑娘还没来得及张口,窗边的那个男人就走近了她。
柳淮烛浑身一凛,宛如一只炸了毛的猫。刚想拔剑,男人就摁住了她的手,他张口道:“别来无恙啊,小师妹。”
他算自己哪门子师兄!
柳淮烛压根不认识这个男人,手被他死死摁着,巡视了一圈就想抄起那酒壶当头砸过去。男人却像早就识破了她每一步的意图,不动声色地一挡,反将人完全锢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
看上去有些亲近,却不至于太登徒子。
“你干什么?!”
“小师妹,别生气了,我东躲西藏这么久都被你找到了,再躲下去没意思。我不躲了,随你处置。”男人语意带笑地讨着饶,动作却看上去不像那么回事儿。
他不着痕迹地朝窗边的位置看了眼,又说:“不过师妹,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觉得……我应该也没那么好找吧?”
什么躲不躲找不找的,柳淮烛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到了一定程度。顿时来了气,一把推开人,低吼道:“把手松开!我哪儿认识的你这样的人?”
他配合地退开一点。
窗边的那个位置后,有几个人的目光紧锁在这边,紧锁在男人的身上。
“好啦,别生气了,作为赔罪,我请你去别家喝酒怎么样?”他并不再去看那个位置,俯身凑近柳淮烛的时候,语调一下子降了下来,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个字,“演。”
演?演什么?柳淮烛惊愕抬头,隔着幂篱,她看不清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可是冬风啊,丝丝入怀,趁着男人俯身的间隙,掀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角。
幂篱的纱拂到了柳淮烛的脸上,她看见了男人的下巴,有些瘦削,有些苍白。
她似乎仅仅只透过这样的下巴,就看到了男人的疲惫模样。或许幂篱后的那双眼下,早已布满了忧虑的痕迹。
柳淮烛皱眉看了眼窗下,那几个人还在注意着这边。
于是她抱着手,冷哼了声,扯了一抹假笑出来:“师兄身上可还有银子付酒钱?方才我可见师兄就这么把钱袋子丢在桌上了啊。你要是没钱瞎请客,到时候把我丢在那,让我遭受掌柜的追杀……”
她仰头,眼里闪烁着狡黠,嘴角愈加上扬:“那师兄,你回去的时候,可最好再给自己备上一口棺材。”
男人喉头一滞,话软了下来:“小师妹,别这般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隐隐约约的,柳淮烛在男人的身上闻到了一阵血腥味。
她回想了一下方才桌上的匕首,很肯定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沾染半点血迹,那么……难道是他自己身上?
她觉得自己碰到了一个麻烦,有些不大乐意的憋了嘴:“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躲了我这么久,仅仅一顿酒哪够?我要吃渭城最好的酒菜,什么贵的我要什么,把你的全部家当都吃空!”
按照从前池溯读给她听的那些话本子描述的,柳淮烛觉得,他们这会儿演的,应该是一对欢喜冤家似的师兄妹。
脑中构想了一下这样的师兄妹该是怎么相处的,随即一把拽上了男人的领子,把他往自己这儿拉,恶狠狠威胁道:“听见没,我要最好的!你休想拿些乌七八糟的来糊弄我!”
男人自内心发出一声闷笑,承着这场戏往下演。
你来我往的,他佯装着躲闪柳淮烛的敲打,一面又带着人暗暗靠近门口。
嘴上应承着:“是是是,小师妹乃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师妹,绝世无双、绝顶聪明!我自然得请小师妹吃一顿最好的饭菜,什么贵的上什么,哪怕是倾家荡产我都得请这一顿!”
他揽着人扬长而去,活脱脱一个浪荡不羁的公子哥。
窗边的那几个人相互望了眼,终是没起身追上去。
清晨的雨覆在渭城的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