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
梁桐玉不知道那天许弦是怎样为她找借口向陈伯解释自己的缺席,但她感觉到,他好像生气了。
这几天再也没有人敲响她家的门,阳台上也再也没有石子砸向地板发出的啪嗒声。
她有点无所适从,三番四次点开他的微信对话框,想要和他解释清楚,可却一直开不了口。
冷静下来后,梁桐玉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她本来就想要的生活吗?
没有人打扰她的生活,也没有人会在意她是否吃过早餐,然后为她递上热乎的粽子。
这样挺好的,梁桐玉告诉自己。
于是她又回归以往昼伏夜出的生活,白天在家干活,偶尔在录音机里放上磁带,兴味盎然地看着咚咚咚随流淌的歌声欢快地摇晃着尾巴,小短腿似乎想要够到桌子上这个会发出声音的玩具。到了深夜,她依旧把自己裹得严实,抱着小狗去江边溜达一圈。
深夜的郁江边,行人已经寥寥,只有远处灯火依旧璀璨,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的江面送来了安宁。
有时她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漫无边际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咚咚咚则乖乖地趴在她的脚边陪伴着,并不显孤寂,反而生出了一丝岁月静好的感觉。
梁桐玉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天天过着,可意外总是喜欢在毫无征兆的时候出现,给人来个措手不及。
人们时常担忧,明天与意外不知道哪个会先来。而自觉早已没有了明天的梁桐玉,唯有意外一直随身。
这天的午后,她低热的症状来得比以往猛烈,似是病情已经控制不住了,正在肆虐着她的身体。全身乏力地躺在床上,她的意识已经无法清醒,晕晕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当清醒过来时,咚咚咚正在床边舔舐着她垂在床边的手掌心。点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宝宝对不起,饿着你了。”她愧疚地抱起小狗,感觉自己滚烫的体温已经稍稍降下,只是大汗淋漓,全身黏糊糊的,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零落地贴在额前,显得十分狼狈。
梁桐玉强撑着身体下床换了一身衣服,到客厅给咚咚咚的食盆添上狗粮和水,便又疲惫不堪地回到床上躺下。
也许是感知到她的不适,今晚的咚咚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津津有味地吃着东西,只是闻了闻食盆里的狗粮,用舌头舔了一小会,便回到了梁桐玉的身边汪汪叫着。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曲阿姨的消息。
“梁小姐您好,冒昧打扰了,我是曲念,之前在病房我们曾见过面的,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方便接电话呢?”
梁桐玉轻轻捞起小狗,靠在床背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舒服一点,回复了信息。
“梁小姐晚上好,很抱歉晚上还要打扰你,是这样的,有件事想告知你一声。我的妈妈,前几天已经去世了。”
“……”
梁桐玉听到这个噩耗,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苍白,她深深地吸着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感觉鼻腔里都带着炙热的滚烫。
“节哀,”她声音哽咽了:“请问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是这样的,自你出院后,我妈妈的病一直在恶化,肺结核以外的病症也把她折磨得不轻。在她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她写下了希望能来参加她的葬礼的宾客名单。妈妈去世后,我这几天便在一个一个地打电话邀请大家,想着完成她最后的心愿。”曲阿姨女儿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感。
“所以,曲阿姨是…希望我参加她的葬礼吗?如果你们不介意我的病,我一定会去的。”她举起手想要捂住发红的眼眶,可泪水止不住地落下,落在了小狗毛茸茸的身子上,打湿了毛发。
“你愿意来已经是非常感激了。我们,不在意这个的,真的非常感谢。”
挂断了电话后,梁桐玉缓缓地走到了阳台上,华灯降临,今晚街头歌手唱着一首她很爱的老歌: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何日再在/何地再聚/说今夜真暖
无份有缘/回忆不断生命却苦短”
她想起自己得知生病的噩耗后,带着无比沮丧和慌乱的情绪办好手续,一个人住进了治疗专用病房,那时曲阿姨在她隔壁床。
梁桐玉生得乖巧,待人亦客气有礼貌,看她独自在病床上没有人来照顾,做完气管镜后难受得惨白着脸不停地流泪,曲阿姨心软得不得了,平日里便多照看着她。
她会给梁桐玉讲许多故事,讲她后悔没有多读几年书,讲她年轻时爱错了人,讲她一时意气而放弃了当年一份包分配的工作,讲她不小心给孙女养的小兔子喂错了食物,害得它腹泻了许久。
她坐在床上边啃瓜子边和梁桐玉说,别看她现在好像乐呵呵的心很大,可是其实她也很怕。
她怕来不及陪着女儿变老,怕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小孙女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