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

以我之血，铸就你的帝王宝座。

就如同许多年前，扶持魏明帝那般。

杨中正突然大笑出声，道：“待殿下荣登大宝，聊以杯酒告慰老夫即可。”

他辅政多年，旁人只道杨相独揽大权，可若没有他，魏明帝何以少年登基稳坐帝位？放任镇国公府独大，难道要让怀王之乱再来一次么？

所以当年他劝陛下，借阿尔斯勒之手将整个青鸾军留在碧城，若是重来一次，也是不悔的。

这么多年，杨中正被高高架起，一人之下，看着魏明帝对他从依赖到提防。他欣慰魏明帝长成了杀伐果断的帝王，却也必不可免地心寒。

午夜梦回，也曾深深叹息回不到过去。

陛下，我是你的师。

从你少时，我便一路辅佐。我也曾怀青云之志，想要做一个忠于君王的臣子。或许我早该料到，再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那无法跨越的高台。

所以，我培养出一个与你一般冷血的孩子。

他同你一般，能为了那方宝座不择手段。

陛下，究竟谁会赢呢？

火光影影绰绰，杨中正竟分不清，眼前是魏卓君，还是少时魏明帝的脸。

睦景皇后太过仁慈，先太子被教养的如泥人性子，偏偏魏明帝纵着，从不曾苛责。若是寻常人家，这独一份的琴瑟和鸣让人羡艳，可在宫中，便是愚蠢。

太子软弱，安王亲近裴昭，敬王母妃位分太低，杨中正有时候会想，待他与魏明帝老了，这大郢的百年基业，该交给谁？

而彼时还是淑贵妃的皇后和魏卓君入了他的眼。

他从这个孩子眼中看到了帝王野心。

所以他不介意，帮对方一把。

棋盘上的棋子已是一片混乱，黑子落在地上发出“叮”的声响，魏卓君去看那棋盘，不知何时，只剩下自己落下的白子。

“这一局，老夫赠你。卓君，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杨中正起身，将自己纷乱的发丝理了理，道：“跟我来吧。”

如大梦初醒，魏卓君站在丞相府外，手上拿着的东西轻飘飘的，对他来说却如有千斤。

“学生，拜别老师。”

众人之见太子殿下朝那门楣深深一揖，转身对身后的士兵道：“给我搜！”

盛启十二年的中秋前夕，碧城沦陷之事得以重见天日。非镇国公府一脉守城不利，而是有人销毁粮草并向敌军透露消息。镇国公府死守碧城，是大郢当之无愧的镇国之师。

主谋宋成武在狱中自尽，同时牵扯出此事或是受丞相杨中正指使。魏明帝派太子魏卓君搜府，企料在丞相府中查到了与宋成武的往来信件。而他的门生也告发，正是杨中正令其弟杨文杰将粮草船沉于桃溪，事成之后杨文杰被灭口，那枚印章正是为了防止日后翻案的说辞。

执政多年的丞相大人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下得去手，坊间听及此都不由得啐了一口。

一时杨中正从风光无限的丞相变得如同过街之鼠，人人喊打。丞相府中一片死寂，官兵到时，杨中正泰然自若，自顾自与自己对弈一局残棋。

最终引得魏明帝勃然大怒的，是太子上交的一本账册。

账册上记录，韶州之所以水患无法治理，是因为当地账上少了一百万两银子，而这银子，皆被杨中正购了私兵。

私囤兵器，形同谋反。

魏明帝听及此，即刻将杨中正羁押，下诏秋后处斩。所购私兵尽数充公，除了告发他的门生，所有与杨相有关之人或抄家或流放，一时间人人自危，整个朝堂动荡不堪。

同时，魏明帝下旨恢复镇国公府门楣，虽未破例让藤月承袭镇国公府的爵位，却给了她同等的礼遇，只道他日与夫婿诞下长子，便可承爵。

自此，这个晚秋迎来了属于她的光亮。

这个结果，藤月等了十三年。

百姓皆赞颂镇国公府的忠烈，自发为其点上一盏长明灯，或是河灯祝愿，或是孔明祈福，整个金陵城中，花火如昼。

而镇国公府的小女儿，多年来忍辱负重，终换得亲族沉冤昭雪。

那姑娘名藤月，夫婿是新科状元裴映洲。

藤月与裴映洲站在城楼上，看见远远有孔明灯飞起，汇聚成涌动的河流。晚风温柔地拂过二人，他们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纠缠。

春华在一旁已是泣不成声，秋实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要打扰到城楼那对璧人。

“如今尘埃落定，你不高兴么？”裴映洲见姑娘似在出神，问道。

“高兴。”藤月这般说，话里却无一丝兴奋。

他们都知道始作俑者是谁。

正是因为如此，才无法欢颜。

藤月看着灯火阑珊，寂静安宁，心中生出空洞的茫然——

“阿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