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公交女司机

小城的雨淅沥无痕，我没有打伞。雨水淅沥，秋天的黄叶被风吹落，在雨水中伏泣。我又何常不是在雨水中哭泣。

3路公交车五分钟驶过一辆，我始终没有上车。这个站台只有3路公交车，但都不是我要等的那一辆。

那一辆我永远也等不到了，因为司机不在了。

我每次上班下班都会经过这个公交站台，六年了，却没有乘坐过一次。我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乘坐一次，我后悔自己为什么就不能乘坐一次？

我要等的人叫林湛，林湛是我的初恋，也是一名3路公交车女司机。如果不是因为和她的表妹杨柳是同事，我都不会再有机会知晓这一切。茫茫人海中，一年365天，没有被安排一次相逢。滚滚车流中，一天8趟，我竟然没有一次乘坐。

我在一所医院上班，人来人往的医院里，谁与谁擦肩都不算稀奇。即便是同事很多情况下也仅仅是面熟。你呀你，终于出现了，我们只是打个了照面。

杨柳说不管我认不认识她，她早就开始关注我了。并不是因为我特别，而是因为林湛是她的表姐。

你呀你，终于出现了，我们不再只是打个了照面。

秋风秋雨的夜晚，我和杨柳闲坐在街角的咖啡店。话题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先是聊今天糟糕的天气，然后聊聊单位里一些奇葩的人和事，而后再聊聊我们中学时代的某个老师。可是话题一旦提到中学时代，我们的话题始终绕不过林湛。

那年正青春，我们挥霍着年少。

初三的那个中午，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我和同桌大张还坐在座位上认真地写着作业。不是因为我们勤奋好学，而是我们即将实施一个在当时看来见不得人的计划。

几天前大张就偷偷地告诉我，说林湛带了一本相册，里边的照片美极了，比她真人还要美。那个年代还不流行艺术照，更没有PS和美颜相机，拍照没有双摄，没有柔光，全凭天生丽质。林湛的美就是天生丽质。

中午待同学们都走了，我和大张偷偷地拿出林湛的相册，一张张地欣赏。相册里每一张照片都是极美的，我和大张看完之后爱不释手。我提议等晚上同学们都走了，我们再来翻看一遍，大张没有回答我。他突然把整本相册抱在怀里，翻开来，亲吻着照片。我连忙夺过相册，用衣袖擦去大张的口水。

“大张，要不我们每人拿一张吧，你不说，我也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好！”

大张挑了哪张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挑的那张照片里林湛站在东方明珠前。

那会在我和大张以及大多数男同学的眼里，林湛就是明星。她身材高挑，人长的漂亮，又会跳舞，穿着打扮在我们学校里都属于时尚的行列。除此之外林湛可以说是我们学校里最见过世面的同学。那会林湛经常和同学们说她的爸妈都在上海，说她经常去上海，说她去过高级饭店，去过东方明珠，见过老外，吃过肯德基……

那个贫困而又无知的年少，在我和大张看来，林湛就是大城市里的姑娘，在她的身上，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美丽，还有富有、冒险和未来。我们和其他男生一样，都想得到林湛的芳心。

特别是有一次，林湛骑着一辆摩托车来到了学校，不仅引起了同学们的轰动，也引来了老师们的围观。在那个只有自行车的年代，全校只有一位老师有一辆二手摩托车，而林湛骑来的是当时的名牌“金城”摩托。

对于一个初中女生来说，摩托车还是挺笨重的。那些上学和放学的时刻，我和大张经常倚在大树旁，看着那些男生殷勤地帮林湛扶住摩托车，等她下车之后帮她把摩托车架好；或是在林湛要骑车的时候，好几个男生上前帮忙扶住车身，听到几声油门的轰响之后推行一段距离再放手。一骑烟尘之后是一张张乐此不疲的脸。

当时，林湛就是一个传奇，传奇的人物，传奇的故事，传奇的经历。当时，我对于林湛的好感不仅是因为她长的漂亮，还有这些传奇。

当大张还沉浸在对于林湛幻想的时候，当大张还在亲吻着林湛照片的时候，当大张始终只能把林湛的照片藏在他书包最深处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行动了。

一封情书，一首情诗，一次晚自习后送她回家。

得到的是一次牵手，一回亲吻。

与林湛恋爱之后，她的一切传奇都被我解开了。

用现在的观点来说，林湛应该算是第一批留守儿童。她的爸妈一直在上海工作，留下她一个人跟着奶奶生活。每逢寒暑假，她就会去上海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游玩好多景点，拍下许多照片。等到开学之后，她时常半年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平日里同学们只看到了她的美丽，她的见多识广，却看不到她的孤独，她的害怕，她的倔强。

还有，她的摩托车，那是她爸爸过年的时候骑回来的，那是她们村子里的第一辆摩托车。由于距离上海太远，她的爸爸就没有再骑回去。那个寒假，林湛反倒学会了骑摩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