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蜜糖(上)
温衡自客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堆被血水洇湿的衣物,我认得那些衣服是从刘恕身上换下来的,心中咯噔一下:“他……”
温衡道:“公子伤口未处理妥当,加之今日奔波劳顿,又裂了开来。”
我想起他汗湿的手掌、苍白的面色、迟缓的步伐,霎时了然。原来他今日一直在强撑着,而我和拓跋飞只顾着玩耍嬉闹,竟无人察觉他身体状况有异。
温衡责备拓跋飞:“你今次也太胡闹了,公子伤势未愈,怎能教他如此受累?”
拓跋飞十分委屈:“是公子执意要下山的。”
“你为何不劝他?”
“我劝了!公子不听。”
我心中又是咯噔一下,他们还在说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心里堵得慌。
“山路艰险,奔波辛苦,你们也去歇息罢,公子此处由我照应。”
拓跋飞应了声“好”,见我兀自杵立不动,便扯住我的袖子,斥道:“发什么呆,还不快走!”
我挣开拓跋飞的手,抬头看向温衡,咬着嘴唇,轻声恳求道:“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温衡婉言道:“公子素来眠浅,我方才在他的药汤里加了些安神的药,明日一早他才会醒。”
我见温衡不允,便不再强求,问道:“那他……没事吧?”
温衡温尔一笑,柔声安慰道:“公子之伤并无大碍,只须好生将养一段时日。姑娘不必挂怀,他自作自受,怨不得人。”听他如此说,我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拓跋飞拽住我的胳膊,不耐烦地道:“姓温的什么都不好,就医术好,你笨手笨脚的,别留在这里碍事!走罢!走罢!”
我任他拖拽着,一言不发。走到一间客房门外,拓跋飞一脚踢开门,将我推了进去,我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气道:“你干嘛推我?”
拓跋飞鄙夷地看着我:“瞧瞧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别是被姓温的迷了心窍才好!你们这些女人,最是浅薄,被一张脸就勾了魂去。”
我哭笑不得地道:“我没有——”
拓跋飞拧起眉头,打断我的话,板着脸严肃地道:“疯子,姓温的被称为梁国最风流的男人,他糟蹋过的女人,能把恒河、甘渠填平了。天下间的好男人比羊身上的毛还多,你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可别自己送上门儿去给他作践!”
我噗嗤一笑,在我眼里,拓跋飞就是个孩子,这话从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是令人捧腹。
拓跋飞不悦地道:“你别不当回事儿,姓温的对付女人的手段厉害着呢!”
拓跋飞虽然态度恶劣,但话里话外的关切之意却是实打实的,好赖我分得清楚,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拓跋飞狠狠瞟了我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我洗漱罢,躺在床榻上,虽已累得浑身酸软,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辗转反侧,折腾许久,终是忍不住,起了身推开门向刘恕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口,却恇怯不前,既怕打扰他休息,又放心不下他。
温衡说给他吃了安神药,他应该睡得很熟,我悄悄溜进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走。这样,没关系吧?
我轻轻推开门,向里面瞄了一眼,见无旁人,便猫着腰、踮着脚进了屋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他似乎很怕冷,睡觉时微蜷着身子,将被子裹得极紧。
往日他睡觉时,我旦有动作,他必会醒过来,今夜却睡得很安稳,甚至连眼皮都未动一下,可见温衡的安神药很管用。那么,我再看一会儿,没关系吧?
我跪坐床边,小心地倾着身子,挨近了他,尔后竟魔怔了般伸出手,轻轻柔柔地覆在他苍白如纸的面颊上。
他很瘦,还很凉。手心这样几乎不用任何力气地轻抚着,就能感觉到皮下硬邦邦的颧骨,而指尖贴着皮肤那种冷冰冰的触感,就好像手中所触碰的,是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
倘若不是我任性,非急着要下山,他也不致伤口裂开、再度遭罪吧?
我眼睛一酸,泪夺双目:“对不起,今天要是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一开了口,便像撕开了个口子,压在心底的话语就此涌出。
他又听不到,我更无顾忌,轻声低语道:“虽然对你知之甚少,跟你也不太熟,可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个很厉害、很强大的人。这样的你,几乎让我忘了你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会受伤,会流血,会疼痛……”
我想起在山上时过的那些日子,当时觉得什么都不好,没有一处顺心的,可现在回头想想,那样简简单单的生活也不错,竟然让人有些怀念起来。
“向良,其实山里也没有那么糟糕。”
那时,你打猎练剑,我缝衣做饭,像家人一样。而今,你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离我很远很远,远到永远无法触及,宛如镜中花、水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