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川上越人歌(中)
强求,在榻边坐了一会儿,道:“寡人先走了,你若有事,教茹彦直接来寻便是。”
“好……”梅轻雪应了一声,目光一转,却是看向了我,“公主……可否暂留一步,我有事……相求。”
姒仲禹对我点头示意,起身离帐。
我见梅轻雪欲起身,急忙上前相扶,摸到他的胳膊时,心瞬间颤了一颤,隔着衣裳,尚未察觉,这时碰到,顿觉手下这具身躯,不剩半点血肉,只留一副骸骨,竟是枯朽至斯。
梅轻雪坐起身,道:“《慎戒十三问》虽……潦草结笔,总还是完满了……我这一生……虽短……勉强不算一事无成……只是……只是……”说着,他阖上了眸子,语噎喉头,听来如哽:“辜负了一人……”
过得片晌,他从枕头下拿出一幅对折的白绢,摊开看了又看,目光深深,尽是不舍,长久得像过了一生,方道:“我恐已……时日无多,倘若今次……我没能……活着回家,请你……将此文书交给大王,由他……代为处置……”
话至于此,可他紧紧攥着那幅白绢,攥得指节都发了白,直待用尽气力才慢慢地松开了手,珍而重之地交给我。
我接过后,低下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看到题首“休书”二字,惊问道:“梅将军,这是、这是何意?”
梅轻雪闭上眼,声如气竭般喑哑微弱,几不可闻:“她与你……颇为亲厚,你……劝劝她,自她……嫁了我,聚少……离多,没享过多少……欢乐,总是……独自一人……等我……等我……日复一日……”
他眼角渗出一点泪光,沾湿睫毛:“这次……莫再等了,她……年纪尚轻,余生……很长,你劝她……”
他握紧拳,艰辛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劝她……改嫁罢……”
我垂下头,心酸难抑,涩声道:“你在战场算无遗策,可夫妻情分,怎么能以利弊得失算?我若这么劝她,她非得大耳刮子扇我,她还怀着你的骨肉,你却教我去送休书,这恶人,我做不来。”
我将休书塞回他手上,这才发觉他的手如棉花般虚软无力,一抬头,见他歪倒一侧,双目紧闭,鼻孔流出了两股血。我唤了一声“梅将军”,不闻应答,霎时大惊失色,伸手探他鼻息,探得他的呼吸,知他只是昏迷过去,才稍松了口气。
我拿着休书,还也不是,收也不是。
茹彦上前扶他躺下,一面给他擦血敷药,一面以袖抹泪咽泣,道:“主上从不想梅家如何,连无后之大不孝都不在乎,心里只念着夫人如何,这桩事,公主便依了主上罢,夫人若过得好,主上也会感到欢喜。”
我收下休书,心中百味陈杂,一时说不出话,默立良晌,方才离开。
秋后一伏,当空赤炎熛怒,前线战事激飓。
果如梅轻雪所料,分毫不错,洛邑守了整整三十日后,沦陷楚军之手。
洛邑失守未久,秦国东南边境全线布防,进入待战状态。秦国增援的友军则退黾池、据崤山,远离晋楚战场,居守自家门口。
对秦军“不仗义”的举动,姒仲禹倒未置詈辞,简言蔽之:“晋灭梁后,秦国岂能不生忌惮之心?秦国不希望我国亡于楚国,可未必不希望我国吃些苦头。我之下策,彼之上策。”
秦军临阵而退,晋军处境火中舔油,势如烈火焚身,晋楚两军短兵相接,晋军英勇无畏,楚军气势如虹,双方在浊川南北岸,展开一场鏖战,日夜不休。
楚军强渡浊川,牺牲不可谓不惨烈,战绩不可谓不显著,不到半月,白鹤渡、祥云渡相继失守,前日,胥审仅携三名卫兵逃回大营,险些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