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半个月后,防风氏族内为盈幽等人举行了成人礼,代表着他们正式成人,将要离开家族去大荒各处进行试炼。
盈幽也不例外。
相柳则发现主动追随盈幽的族人竟然不少,转念想到她平日里的为人处事,又不觉得有太大的意外。
而盈幽也没有令那些追随她的人失望。仅仅用了十年时间,防风氏三小姐将一个边陲小镇发展成举世皆知的商业重镇,冶炼出产的寒铁兵器锋锐无比、无人可以仿造,即使防风氏本家和善铸兵器的金天氏也不例外。
原本还用交易渠道拿捏过她的涂山氏也只能每年排着队掏钱进货。
如此又过了几年,妘氏的病体越发药石不继,用尽了珍稀灵药也难以拖延她的寿命,相柳不再离家外出,而是与回到族内的盈幽一起侍奉在妘氏床前,不假他人之手。
防风小怪来过几次,打着探望妘氏的名义,实际上是为了盈幽的婚事,因着那些寒铁兵器,三小姐或者说三小姐手里的秘方成了大荒珍宝,血脉也不算多么重要了。
似乎生怕过了病气,防风小怪只在妘氏屋子里略坐了坐,隔着帘子连话都不多说。
门外的盈幽低下头,只觉得无比讽刺,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压抑不了心头杀意。
盈幽忽然反常的情态让身旁的相柳误会了,以为她又为妘氏暗自神伤,歪头略有不解,却悄悄伸过手握住了她的。而她依然低着头,视线愣愣地垂向两人相握的手。男子与女子十指交缠,掌心的温度紧贴,似乎连血脉也被连接在了一起。
一时因此失了神。
过了数息才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假冒防风邶、身份未明的大妖,目光之中多了一些连她自己也未曾发现的东西。
妘氏是在三日后离世的。
她离开得很安详,没有太大的痛苦或者不舍,甚至有些容光焕发。
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感,相柳和盈幽在那一刻没有表现得过分伤心,就连妘氏在弥留之际让两人的手交叠,叮嘱他们要相互扶持、相亲相爱,他们的脸上都没有流露多余悲伤,而是郑重地应了下来,在妘氏床前执手叩拜。
再抬起头时,这个在望舒小筑守候了数十年的小妖已经悄然闭上了双眼,一缕香魂随风而散,不知去向大荒何处。
也是在这时,盈幽扑向榻边,尖叫一声:“——娘!”
还没等她真正扑上去,身后的相柳已先一步将她扯回。情绪失控的青衣少女不停挣扎,眼睁睁看着有人进来为妘氏重新梳妆,而妘氏却始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人来人去,檐下的两只彩灯被换,紫珠紫苑为院中仆从分发准备好的白色麻衣。防风小怪步履匆匆地赶来,身旁跟着从不踏足望舒小筑的大夫人。两夫妻假惺惺地挤出了四滴泪。
盈幽似是终于接受了事实,倚靠在相柳怀中无声垂泪,双手紧紧捉住了后者衣襟。
而相柳虽然也眼眶通红,眼底却没有太多的情绪,如同被抽离了名为“防风邶”的躯壳,旁观着世俗的悲欢离合。
哑婆随后殉主而去。
接着是停灵、出殡、下葬。
葬礼没有大操大办,因为防风小怪完全不想有外人知道,妘氏是以防风邶、防风盈幽之母“妘静月”的身份下葬的,而不是他防风小怪的二夫人妘氏。
盈幽低落了一段时间,幸好有相柳以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亲人身份陪伴着她。
对于相柳来说,这段日子同样是怅然的,但这份怅然很有限。
他生来独自一人,只知天地、不知父母。幼崽时为人所骗,被投入妖族斗兽场中与野兽搏斗抢食,与妖类拼杀求生。后被义父洪江所救时也根本不通人性,全凭大妖本能纵横北地,直到成了防风邶才渐渐懂得了礼义廉耻、骨肉亲情。
妘氏给了这个出身坎坷的大妖一份纯然无私的母爱。可能她早已发觉他并不是自己的儿子,因为她是一位母亲。也正是因为她是一位母亲,她把一切藏在了心里,抚慰了一个从未有过母亲的儿子。
在望舒小筑度过的每一寸时光都是那么温暖,让人满足却又无法满足,假戏真做到了最后,他不再喊她“母亲”,而是在私底下喊起了“娘”。
所以他能对盈幽感同身受,并且用上绝无仅有的耐心陪伴她、包容她。
但与盈幽不同的是,相柳深知盈幽与自己都是极强大的妖族,即便是这里满院子的人都死光了,他们依旧会是现在的样子。他虽也爱重妘氏,却更清楚对方生命短暂,母子相伴这一程已经是圆满。之后剩下的路,他总归是要独行的。
花落成泥回到土中,土又会生出新的花,万物皆有该去的去处,何谈愁苦?
可盈幽从来偏执。
她的心里藏着太多的东西,更想抓住太多东西,所以最终让她走出阴霾的也不是谁的陪伴或者关心,而是她本人无法停止膨胀的野心。
盈幽开始变得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