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二)
父母通常会给孩子留下一些东西,基因、钱财、天赋……
康慈的父母除了给她留下一段还算传奇的身世和美好的八年家庭生活之后,还给她留下了十年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
她不是没有怨念,但所有的怨念在进入盛家的那一刻尽数消解。
她觉得自己应该感激,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接触这个名流世界的机会,这个机会实在来之不易。
康慈本来都酝酿好了和罗嘉宜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情绪,可站在罗嘉宜面前时,她感觉不到罗嘉宜对她母亲的爱,这张感情牌被她攥在手里却打不出手了。
忽而想起记忆中很模糊的一段,在很小的时候她无意中听见盛灵犀和康城的谈话。
盛灵犀面容模糊,声音轻慢:“家中的宴客厅里有一只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放在红衫木架上供人观赏,我总觉得它碍事,后来发现自己也只不过是另一只古董花瓶。”
脚步声由远及近,康慈将护手霜放进梳妆台的抽屉中,邢玉芳敲了两声房门,听见康慈轻声说“进来”。
邢玉芳走进去,怀里抱着一堆零食。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每样都拿了点。”邢玉芳露出狡黠地笑容:“反正喻凌那么多东西,不会看出来少了什么的。”
康慈剥开一只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金箔纸轻薄的手感还停留在她的指尖。
“喻凌是谁?”
“是小少爷,以前每年夏天他都会回嘉园过暑假,去年……去年发生了一些事情,就长期住在这里了,你住久了就会了解的,一个屋檐下,你们总是要见面的,他只比你大几个月,同龄人接触接触也是好事,这样他就不会一直闷在房间里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邢玉芳的脸上露出一丝感慨与可惜。
康慈嘴里含着巧克力,很甜,但不是她以前吃到的劣质糖精的味道,巧克力的香醇很快在嘴里化开,微微有一丝甘苦混合其中。
“是吗,那样就太好了,”康慈抿唇笑起来:“我最喜欢交朋友了。”
夜里开始下暴雨,有猫叫,抓心挠肝。
这是康慈进入盛家的第一个晚上,她从不认床,适应良好,耳目敏锐。
猫叫没有将她从床上唤醒,但她听到了轮子滑动的声音和电梯运行的细微声响,从床上坐了起来。
空荡的长廊没有人影,民国风格的彩色碎宝石水晶廊灯悬在头顶,电梯的红色数字停在一楼。康慈按下电梯,来到一楼。
凄厉的猫叫像小孩的哭泣,在风雨里呜咽,雨幕将世界变得像一幅定格住的马赛克图画,蚯蚓翻开土腥的湿泥,空气里都是雨水泛滥的气味。
康慈低头看着脚上的粉色缎面拖鞋,如果走出去的话,拖鞋就会脏。
猫又叫了一声,天空划过一道白光,轰雷掣电,她看见地面上有一段浅浅的轮印,嵌在雨地上。
康慈挪动脚步,走进暴雨中。
碎石子路的两旁种满了梧桐树和艳红的低矮的花,藏着一股冷香,雨水很快将睡裙湿透,康慈在一棵梧桐树底下的花丛里找到了一窝花猫。
看起来不大,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团,斜风把雨水打进花猫的皮毛里,梧桐树底下并无法隔绝风雨,它们只能扯着嗓子叫得更大声。
吵死了。康慈低垂着她那双浅色的略显无情的瞳孔,脚上的拖鞋沾满泥泞湿滑的土。
身后有磨着地面的声音,也磨着康慈的耳朵。
她立刻蹲下身,用手捧起那只最小的猫。
身后的声音从容不迫,在嘈杂的雨声与猫叫中听起来冷清又神秘:“你在做什么?”
康慈狼狈回头,满脸满身的雨水,看见一把宽大的伞下坐着轮椅的少年人,纯棉的深蓝色睡衣几乎要和雨夜融在一起,天空在霎那亮如白昼,康慈看清他的面容,他神情疏离,看起来不太好接近。
“好可怜,”康慈面带怜悯,眼中黑云叆叇成团地压过来:“它们找不到妈妈了。”
好可怜,这三个字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盛喻凌觉得她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自从去年的车祸坐上了轮椅,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可怜”两个字,任何无心的字眼都会被他当作一种冒犯。
他现在却没有愤怒,出奇的平静,可能是因为猫叫得确实凄厉。
伞拿在手中没有挪动一点,盛喻凌问:“你打算把它们带到哪里?”
康慈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
盛喻凌拍了拍自己的双膝:“放过来。”
在睡裤之下能,双腿能看出过度瘦削的骨头轮廓,像一把扎人的稻草。
康慈提醒他:“衣服会湿。”
“先看看你自己吧。”
康慈知道自己此时淋得像只落汤鸡。
她把猫一只一只放在盛喻凌的膝上,睡裤晕开一小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