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狼狈初见
承光二十年,银蟾光满,连绵飞翘的楼阁复道几乎与云层相连;风销焰蜡,露浥红莲,今夜的帝都大琰箫鼓喧喧,人影参差,一派繁华景色。
雕梁画栋的最高处,名曰“鎏仙阁”的酒楼,尽日丝竹声声,门庭若市。之所以有此景象,只因玦王赵鄞忻在此设宴,为自幽州凯旋的四弟琅王接风洗尘。
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嬉笑舞乐。檀香氤氲青烟缭绕,最终聚于正东位的黄花梨嵌玉山水屏风前散灭。
半倚在座榻上的年轻男子眼角下垂神色慵懒,一颗的泪痣更衬风姿如玉,他左手旋转把玩一柄团扇,扇中绣着一只白雪团状的小貂,栩栩如生。
鎏仙阁的行首白茜兮执酒器随侍在旁,神色淡然,她的脖间缠着一条白蟒,此獠颇为温顺,半条身子依偎在玦王腿边。
“茜兮,方才在我跟前答话的曹小娘子去哪儿了?明明是武将之女,却有趣得很。”赵鄞忻伸手在白蟒下颚抚摸,任凭蛇信在他掌心游离。
“那位小娘子呀,方才喝醉了,接了您给她的帖子,又迷迷瞪瞪地跑出去,此时大概是在外间的阑干处醒酒吧。”
“她不是说自小长于北疆,把烈酒当水喝,连我都能喝倒呢,怎么自己先醉了?”赵鄞忻轻摇团扇,微微眯起的双眼宛如下弦之月,“本想着让四弟见见她,万一这北疆来的美人儿能得幽州战神的欢心呢。”
刚欲起身寻人,一位大腹便便的长须男子越过满屋楚女纤腰、钿环罗帕,愤愤然跌坐在他面前,唾沫飞洒,“好个琅王赵鄞恪,我亲自去迎他,说三殿下为他设了宴席,结果吃了他一马蹄土不说,他还直接越过御史台和官家,杀人去了。”
“茜兮,还不给沈堂舅侍酒压压惊。”赵鄞忻似乎并不惊讶,反而笑道:“四弟本就是这种性子呀。放心,他已经先你一步到了,只是不喜欢我鎏仙阁的庸脂俗粉,去无人处躲清净去咯。”
“哼,一个皇子如此张扬跋扈、霸道专横,以为自己在幽州打了胜仗就了不得了,刚回来就抄了武库判司簿尉的家,干脆把我这个兵部侍郎的家也抄掉好了。”
“诶~沈堂舅此话差矣,咱们当皇子的,不就得张扬跋扈、浪荡不羁、骄奢淫逸才好,不然都像太子哥哥那般恭谦仁厚、勤勉刻苦,反而遭人猜忌。”
白茜兮捧来酒盏,想借此堵了沈大人的嘴,可惜这位丝毫不看玦王脸色,依然自顾自的骂骂咧咧。
“气死我了,琅王不过是蛮族废妃之子,如此将兵部搅个底朝天,我看呐,是故意跟我们过不去,也是跟你过不……唔。”
肥硕的胖脸被赵鄞忻掐住,从而直接对上他笑靥尽敛、毫无慈悲的脸。
“吃得像一头猪,脑子里也尽是些糠菜潲水,或是今儿把头忘到你六房小妾的枕头上了?赵鄞恪暴怒,是因为军需贪墨害死他幽州兵马;越过御史台和官家,抄几个无关痛痒的蛀虫,是为了给我面子;叫你亲自去迎他,是为了留你一条猪命,不是听你聒噪卖蠢的。”
他捧起瓷盏,抬脚踉跄似微醺,轻拂青烟墨竹澜衫倚坐高栏,玉璧似的满月绕开支摘窗落入凉酒中。
“沈堂舅可知,如此紫檀沉香、镶金嵌玉,就连宫殿也难比的鎏仙阁,为何会落在我手里?它既不是我母妃陈家所有,也不是你沈家所有,而是父皇赐给我的前朝戾帝之物,因为它只能姓赵……懂了嘛?”
“下,下,下臣知错,还望玦王殿下恕,恕,恕罪。”
白茜兮连忙扶起缩成肥胖肉山瑟瑟发抖的沈堂舅,将酒杯递到他手中,轻言慰道:“沈大人言重了,鎏仙阁内从不行君臣之礼,只谈风月。”
随意从容再次回到赵鄞忻的脸上,他的视线扫过楼底瑞烟葱蒨,意外寻到了从他的席面上偷跑的少女,见她低头蜷在水边台阶上,纵有千般美景慵觑,背影疏离。
“她在哭……方才还好好的,为何哭泣?”
难以名状的惑疑似从某个缝隙间逸出,正逐渐攀上他的心头。
--------------------------------------------------
恍惚间再次醒来,曹姝意竟发现自己醉倒在鎏仙阁的软香玉簟中,倚着座旁优伶枕腿搂腰好不自在,差点儿以为死后飞升仙宫、与凌霄天女卿卿我我,纸醉金迷。
然而鎏仙阁行首白茜兮熟稔的盈盈一拜却将她从天宫踹下,连忙正襟危坐扭头探看,隔着山水屏风望见帝都大琰最潇洒倜傥的少年郎,哪怕一瞥,也会让她忘记呼吸。
她应该是死了的,死在玦王府别苑,被赵鄞忻幽禁一年后油尽灯枯,仰天俯地,躯体渐渐融化,随飞雪而逝。
曹姝意浑身凝滞,似乎逃不出黑色佛像的五指山,不禁咬紧嘴唇,紧绷的皮肤下仿佛有什么洞穴裂口在生吞着她。
能重活一次固然至幸,但回到这个时候又算不得好运。今儿她求得陈妤仪引荐,穿着新制的粉紫罗裙,独自一人悄悄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