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真君子
只待香落。
冬日夜晚是浓的化不开的墨色。在灯笼照不到的地方,景物仿佛不复存在,唯独流水潺潺清晰入耳。黑暗中这些偶尔传来的响动,让人恍惚间以为回到了旧时,一年前的游园会上。
邺庐每逢六月末有一场游园活动,弟子们会暂时放下练功比试,只在园中赏景游玩,或谈天说地、抚琴下棋。为了有趣,每人会戴上面具,这样平日里毫无交流的人也能畅所欲言。
那日秋令闻去得晚了,等轮到她时,架子上只剩下几副鬼怪面具,獠牙外翻但并不狰狞,她反而看出几分可爱。
因为每个园子活动不一,她挑了一个红鬼面具后走到了拙园。园子里亭中的石桌前,一人端坐,在等有缘人前来对弈。秋令闻跨步过去时,周围一些人不禁小声起哄:“来了一个红鬼与这青鬼下棋,这下可热闹了。”
原来亭中是只青鬼,身上各处被宽大的衣服包裹着,也不动作,也不出声。待她在桌前坐下,这人做了个“请”,他们便相继落子,着手布局。
奈何聚拢的人多了,亭中也变得纷乱。
“这红鬼有几分厉害。”观棋的一人道。
“红鬼棋风凌厉,青鬼却滴水不漏,我看青鬼更甚。”另一人意见不同。
“这青鬼莫不是裴公子么?棋路与他的好生相似。”
“是有点像,”旁边的人托住了下巴,忽然手一指红鬼,“那这岂不是秋姑娘?”
“自然不是。”有人立即打断,随后悄悄同周围说:“听闻秋姑娘的棋艺十分逊色。”
……
常言道,观棋不语为真君子,这些凑热闹之人却观完棋风解棋路,猜完输赢猜棋手,声音此起彼伏将这小小亭子都填得满溢。
幸而江南六月多阵雨,众人意兴阑珊在片刻,一场夜雨终于还了亭中一份清净。等又落了几子,亭内便只余下青、红二鬼,棋局继续,雨也继续。
这亭子上了年纪已有些破损,顶上便滴滴答答漏下雨来。雨水扬到灯笼上,烛光惊心地跳动,浇落在盆中,又扰了金鱼清梦。偶有溅起的水花飞到了对弈之人的身上,他们毫不在意,只是沉在局中,博弈厮杀。
雨滴如刻漏般数过了半夜,两人以面具相对,在沉默中走完了棋。青鬼的眼神一直很专注,秋令闻有时看他,他只会匆匆回望,然后迅速将视线移到棋盘上。他不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她却隐约能猜出他是谁。
因有面具遮挡,秋令闻生出了一丝试探的趣味。只见她忽然起身后退了几步,左脚脚尖向前勾起,继而大袖一甩缓缓拜倒。身子弯下后头却猛地一抬,如鸱鸮般左右摆动,又翻出双手,一手虚握成拳,一手三指相触,手腕不住地晃动。
如此姿势再配上一副红鬼面孔,加之亭中忽明忽灭的灯火与水滴坠入鱼盆的声响,画面不可不谓之诡异。谁知那青鬼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衣袖之下,仍有闲情伸手去端茶盏。
秋令闻咂了咂嘴,对此人的反应有些失望,于是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姿态也变得更为扭曲。路过此亭的人恐怕今夜都要恶梦连连,青鬼却依旧沉默,甚至掀起了面具一角准备啜饮温茶。
突然,他听到一阵破空之声,紧接着黑暗中便有东西疾速飞来,在快击中茶杯时被他用袖子一截一甩,顺势滑到了另一只手中。原来是枚棋子,他在袖筒中摸了摸那光滑的物件。
青鬼的动作如此流畅,以至于秋令闻在这晦暗亭中,在面具之下,一时竟看不清棋子落去了何处。她立马停止装神弄鬼想探个究竟,对方竟也随之放下了茶盏,缓缓起身凝望她。
她走近后,青鬼将那棋子摊于掌心,但待她要拿时,他又倏地收手回袖,仿佛有意引人上前。秋令闻此时已离他很近,而到了下一刻,她眼中的诸般情绪却被一种完完全全的震惊所代替。
青鬼的上身就在她眼前拦腰而断,一直向后垂落到与下肢紧紧贴合,两个半身便猛然坠倒在地,奇异地交叠在了一起。衣袍之下,他的骨头似乎被人抽走了,仅剩柔软的肢体在朝着不同方向伸展弯曲,将整个人都变作可以随意抟揉的布匹。布团中央,是青面獠牙,灯火照映下,眼睛的空洞处却透出了两点灰暗,生机已逝。
秋令闻张了张嘴,一时无言,指尖都不禁有些发颤。她俯下身去,缓缓触到了那副面具的边缘,想要掀开,却又不敢。她并未察觉到,自己的一截衣袖早在弯腰之时便覆在了青鬼身上,且就在此刻,最不该有异动的下侧忽然传来了拉扯,她被惊得袖袍一甩,连青鬼面具都遭了殃。
衣袖带过,面具险些掉落,地上却瞬时生出一只手来将其稳稳扶住,又重新戴好了。如同棉絮再度填满了躯体,一团肉无筋无骨也能捏出形状,青鬼如何散架,便能如何将自己拼凑。在她惊诧的目光中,他收回了扭曲的手脚,慢慢躬身爬起,恢复直立。
“这缩骨与闭息竟能如此结合,妙哉。”她已确定了他的身份,于是马上开口,试图掩去方才失态后的尴尬,青鬼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