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在夜晚特别容易不高兴,温展很想找个人抱抱,又怕过度展示自己的脆弱。
苦闷,不安,无可奈何,凄凉悲怆。那些原先只出现在她语文答题卡上的字眼如今变得如此清晰。
没有人能安慰到她,所以她想要睡觉。想安安静静的待在一个没有哨声催促没有人讨论该死的物理大题的地方。
脚边突然砸来一只乒乓球。温展转头看到拉拉扯扯的秦友柏和王霄。
王霄把秦友柏往她的方向推,秦友柏奋力做着反击。
如果往常她会浮想联翩,但现在她只觉得无聊。温展淡淡看他们一眼,然后轻飘飘的走开,继续沉默着在跑道上一圈一圈的漫步。
身后的两人突然安静下来。
温展向前走,记忆往回飘。这一切都是她不思进取的报应。没什么,应该的。
温展对自己狠下心。
“绝望什么呢,别绝望,马上还有更可恶的事情要面对呢。成绩会第一时间发给家长,爸爸会沉默的抽着烟,整个屋子死一样的寂静。然后会被新班主任找着谈话,考了倒数的成绩单会贴在教室每一个醒目的地方……”
温展自顾自的小声说着。她听到乒乓球被击打发出的脆生生的声音逐渐放大后就自觉的闭上了嘴,剩下的声音只在脑袋里回荡。
“接下来,接下来,全校的红榜会张贴出来,你会在上面看到多少熟悉的名字呢?会不会有那些你讨厌的,或者初中从来没有考过你的人?”
温展第一次开始讨厌,她在这个学校里有那么多熟人。
到头来,该辜负她的从来都没有让她失望过。
鸡汤都是生活顺遂的人写出来的,没有受过打击的人对这个世界充满天然的好感与希望。如果没有时来运转,为何会对未来如此期待。
温展走着走着,似乎走到了刘念萍死的那天。癌症晚期的状态给目击者的冲击力是很强的。
温展眼睁睁的看着疾病一点点熬走刘念萍的精气神。她的目光逐渐呆滞涣散,经常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身上散发出疾病后的虚弱和疲惫。
脸色蜡黄,眼眶深凹进去。
萎靡不振,这是温展想到的最好的形容词。
那天下着小雨,温展在万籁俱寂的街道上淋着雨一路跑到医院,头发几乎全湿。
一路上她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想快点跑到医院。但她心里总觉得晚了。
她进门看到温州庆站在床前静默的背影。眼泪一下子砸下来。她很想回忆起一些关于妈妈的事,可是大脑却一片空白。
她甚至都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流泪。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但唯一一点可以确定,她妈临死,都挂念着那个不听话的臭女儿。
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亲眼看到温展长大成人。
五年后温展高考。成人礼的当天,连温州庆都忍不住回想起她。
父女俩难得一个鼻孔里出气,彼此想的都是,要是刘念萍能看到就好了。
温展是亲眼看着刘念萍被推进去的。工作人员神色自若,早已见怪不怪,他熟练的操作着一切。
一个小时后,妈妈的骨灰用袋子装着拿出来。温州庆把它放进盒子里,递交给温展抱着。
温州庆和温展的外公外婆讨论着后事,温展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椅子把手是凉的,那是那晚她最清晰的记忆。
刘念萍没享过福,老天爷,你真的不公。温展抬头看天。
那以后每逢下雨天她都头疼,整宿睡不着。温展才明白原来她那么脆弱,淋场雨都能烙下病根。
温展在两遍铃声都响过后很久才走进教室上晚自习。讲台上的班委没有为难她,直接放她进来。
桌子被撤走了一半,同学们都扎堆复习着明天的科目。温展的桌子也被撤走,她搬着凳子去找乔瑜。乔瑜见她过来,挪挪书给她让了一半的地方。
没有人抬头,没有人交头接耳。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和书本一页一页翻过的动静。
又是这样冷淡压抑的气氛。她要在这样的冷板凳上,坐够整整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