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时间久了,这事也就渐渐淡了下来。毕竟,小秋有她的心性和脾气,我勉强不得,只得悉听尊便了。此外,天下的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也让我远远没有了关心小秋的闲情逸致。这几日,府中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我自然知道此时的局势,无非是隋朝灭亡指日可待,瓦岗寨几万兵马直逼东都,各地起义军形势如火如荼,突厥又不时进犯,而那隋炀帝,则在江都避祸,不敢回京城了。李渊奉旨镇压反贼,怎奈反贼越来越多,哪是他能镇压得完的。愁得他天天长吁短叹,我都替他难受。
李世民则似乎比他老爸要沉稳得多,这几日不似他老爸那般长吁短叹,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我自然知道他看准隋朝这统治长不了,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计较。看他年龄虽不大,刚满十八岁,主意却是挺多的,想想我在他这年纪的时候还在读大一,人家已经开始为天下打算了。可是,打算归打算,他却始终犹豫不绝。揣摩他的心情,我估摸着他的犹豫可能是因为以下几点原因:一者,他的父亲在小事上虽然优柔寡断,却颇有愚忠。父亲多年的积威犹在,他不敢冒然开这个口;二来,李家到底是隋朝宗室的近亲,若是起兵反隋,怕是名不正言不顺;这三来么,可不知和他那位公主表妹有没有关系了。
这一日,他在书房中抚琴,我身着一袭白色的丝绸长袍,赤着双足,坐在地毯上静静地聆听。李世民这个人当真当得起“文武双全”这四个字。非但精于骑射,就是琴棋书画亦无一不精。我在现代只学过电子琴,对古琴可是一窍不通,但是音乐之间有相通之处,我这两年来又常听他抚琴,却也渐渐听出了一些门道。听得他的琴声中隐隐有金戈之意,又似乎颇为急躁,与往日高山流水一般的幽远意境大不相同。一曲尚未弹完,便听“铮”的一声,一根琴弦断了。他也长叹一声,久久不语。
我微微一笑,起身上前去,解下半截断弦,放长琴弦,重新调音。口中道:“妾身听夫君抚琴,颇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之感。夫君琴声中似有金戈之声,看来这等抚琴弈棋的清闲日子,真要留您不住了呢。”
他深邃的眸子凝望着我,微笑道:“不错嘛,你对琴韵的了解又多了几分,记得第一次在你面前抚琴的时候......”我抿嘴笑道:“夫君休得取笑婉韵。其实并非妾身的乐感进步了多少,而是您曲中的含义太过明显。想想如今朝政昏庸,各地起义军层出不穷,隋朝的灭亡指日可待,若说您没有自己的想法,那才叫怪事呢。”他捂住我的嘴,低声道:“噤声!这话若让爹爹听到,没得又生出事来。”
我推开他的手,回到我原来的方毯上坐下,低声道:“妾身不过是说句实话罢了。你我夫妇,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好歹是来过人世一朝,谁不想名载史册,光宗耀祖?男子汉大丈夫,若不能留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此时时机正好,若再不好好把握,事后可要追悔莫及了。”
他长叹道:“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知?只是如今皇上虽远在江都,长安的驻守兵力亦不可小觑。况且,此时瓦岗军直逼东都,我们此时行动,似乎已失去先机了。”
我笑道:“《左传》云: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只要您下了这个决心起兵,这些都不足虑。如今爹爹手握重兵,您若借着镇压起义军的名义向朝廷请求支援,再要个两三万兵马不在话下。据妾身看来,朝廷虽然奢靡,却并不亏空,否则皇上何来到处巡游的资费?您若求拨发军饷,必可到手。俗话说,‘树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如今世道昏庸,民不聊生,只要您军饷充足,再招募个几万兵马不是难事。如今朝中人心涣散,谁会真的给那隋帝卖命?至于瓦岗寨,妾身可是在那里住过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更不足虑。虽说有几员猛将,怎敌得您手下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
他深锁的眉头略略舒展,道:“婉儿果然聪敏,这一番话当真与我不谋而合。只是我李家身为皇亲,皇上待我父子向来优厚,如今起兵反隋,怕是名不正言不顺。这倒不是妇人之仁,只是怕手下人不服。”
我点头道:“夫君顾虑的是。但是依妾身看来,一者,隋帝昏庸,您手下的将士们大多也是从民间招募而来的,其父母妻儿多受苛政之苦,他们又一天到晚镇压永远也镇压不完的起义军,为昏君卖命,如何不会心存怨怼?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而您与公爹向来爱护士卒,他们都对您感恩戴德。您如今太原起兵,他们必积极响应。便有个别对隋帝愚忠的,杀一儆百,以立军威便是。你兄弟三人又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以妾身看来,不出一年便可拿下长安。二者,稍有见识之士便可看出,隋朝灭亡是必然的事,区别的只是亡在谁手里而已。对那些忠于大隋的皇亲贵族们而言,与其让这天下落入草寇之手,不如落到您这位隋朝宗亲手中更好些。别的不说,让您那位公主表妹落入旁人手中,您竟舍得呢?”
说完,我顽皮地冲他一笑,吐了吐舌头。他也展颜笑道:“刚才还想赞你分析得颇有见地,怎得这当儿又喝这无名干醋,到底还是妇道人家之心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