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肖夫子不语，屋内静默，只能听到窗外轻盈的风声。

陈夫子受了冷重霄的眼神，道：“我觉得这是个办法，搜到了大家就不用去衙门了，如果搜不到那便也没什么损失。”

一道凌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肖夫子冷笑：“没什么损失？”

陈夫子有些磕巴：“昂……昂……没什么……损失吧。”

肖夫子不语，看向众人：“你们也觉得随便搜房间没什么损失？”

众人垂头沉默，肖夫子闭了闭眼又看向冷世安：“你怎么说？”

少年起身，朝着两位夫子行礼后道：“这于我的名誉是损失，陈夫子若是觉得没有损失，不如先搜夫子的房间，然后一个一个搜，谁也不要漏掉。”

“冷世安，你这是什么话。”陈夫子冲他嚷嚷，“是你偷的举荐信，为什么搜我的房间。”

“谁告诉你是他偷的。”肖夫子沉声问他。

“重霄说的啊，你们都听见了啊。”陈夫子涨红了脸。

冷重霄道：“夫子，书院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您偏袒冷世安，如今事发，您不能因为偏袒他而有失公允，这对我们不公平。”

“冷重霄。”冷世安转了半个身面向他，眉眼间沉淀了成长的痕迹，变得更加冷肃凌厉。

“这三年此类事情屡见不鲜，我不想同你计较并不是因为我怕你。我的成绩，我的人品，绝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各位同窗有目共睹。”

他说着朝着两位夫子拱手行礼：“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是栽赃，世安绝不认。”

“冷世安，你强词夺理。”冷重霄叫嚣，“如果真的在你房间里搜出来了，你无可抵赖。那是证据，就算夫子偏袒你，我也会要去衙门告发你。”

“呵，好。”肖夫子仰面朝天笑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的争执，看向其他学子，道：“好，好得很，各位，你们的立场呢，今日老夫想知道诸位的想法。”

时光如梭，晚霞早已从天边隐去，墨色笼罩大地，学室里点燃了烛火，将每个人的面颊照得发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几个胆子大的站起来替冷世安说话，并站到了他身边去，其他人，多数者保持中立，少数人觎着夫子的脸色，还是溜到了冷重霄身后。

片刻后，所有人站定，肖夫子才慢慢展颜，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道：“不搜了，答案已揭晓。”

天色已晚，到了暮食的时间却没有一个人觉得饿，非但不觉得饿，反而有一种饱胀甚至烧心的感觉。

跟了肖夫子三年，学生们对老人家的脾气多少有些了解，在他说出已见分晓的时候，有些人便已知自己错了。

肖夫子负手站在众人面前，学室内的烛灯将他的身影拉在墙上，随风拂动，撕出毛边。

“今日算是一道考题。”

话音落，有些人绝望地闭上眼。

“这些年的科举太难了，难在无人应试，难在德行有悖，难在趋炎附势忘了读书人的初心。”老夫子语气严厉，声调也拔高了，“如今的大梁重武轻文，为了升官发财大家都跑去军营当兵，偶尔有从文者也只在乎成绩，于德行无任何约束甚至助纣为虐；更有甚者……”

他看了一眼在座的学生们，“考个功名都要靠着关系和裙带，那做学问还有何用，科举还有何用，位高权重又有何用，一代一代传下去的是什么？”

“是腐朽，是官官相护，是毁灭。”

老夫子眼角盈着光，红了眼圈。

稍稍平定了气息，他才又一次抬起头，脸上的红褪去，浮上一丝笑容，道：“好在明德书院的牌子没有倒，你们的成绩翰林院十分满意，是以，多给了我们几个名额。”

有人亮了眼，有人的头却垂得更低了。

“老夫是个老古董，学问之外最看重人品和德行。”肖夫子捋须道，“今日之事只是一场考核，考的就是你们的品性。那封信根本就不是什么举荐信，上头没有名字，甚至都没有封边，若是拿信之人打开一看便不会上这个当。”

“只可惜，他太急了。所谓慌不择路，一心只想坑害旁人。真正的举荐信还在老夫手中，今日但凡有良知有立场的人都能得到举荐。”

肖夫子看了一眼冷世安身边的学子，“谢谢你们最后关头选择了真相和正义，老夫绝不会辜负你们，这一次一定将举荐信随身携带，等老夫去府衙落了印，便遣人告知，你们再来领取。”

“至于其他人。”他冷眼睨了一圈，“我管你家财万贯还是权势通天，没有德行之人绝不可能从我这里拿到举荐。”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拿到举荐资格的学子们兴奋地相互鼓励，也有被放弃之人的龃龉之声。

“行了，能教给你们老夫都教了，接下来的路，靠你们自己走了。”

那是师徒告别的一日，学子们离开书院回家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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