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

一走出房间门，段棠梨便自觉挽上顾翊的胳膊，没忘记自己身处一个庞大剧场，要时刻提防路过的观众。

初夏时节，故京天气已有些炎热，可走在这苏式园林里一点也不觉得。大抵是屋宇与屋宇之间有亭廊连接，阳光照拂不到人身上。出了亭廊又有花木蔽日，高大的法国梧桐，叶色尚青的红枫树，放在南方不算稀奇，种在故京的地界上就显得贵重了。

偶尔一两点光斑漏在眉间耳际，都被幽泉的清气稀释了温度。听见不远处淙淙水声，心底反而安静下来，心静自然凉。

这种玄妙是仅凭肉眼看不出来的，非得亲身走进去才能体会。

故京是缺水的城市，值得一玩的景观多是历史建筑，江南水乡般的泉流只有在皇家行宫里方可一见。眼下在顾家宅邸里看见，段棠梨便不自觉被吸引，伸出纤白指尖浸在清凉流水里，掠过苍绿色的水底。

水底泉石的手感不似一般山石，颇有些温润触感，中和了泉流的幽冷。

“这水温刚好，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清冷。”段棠梨俯身在水边，眼底映了一条碧色。

顾翊站在旁边垂眸看她，初夏午后天光正好，照得美人如白璧，旗袍下露出的一双手臂玉质纤纤。风景如诗画，美人如琼琚。他又想起君斯坦大酒店那一夜过后，她站在露台花园里凭栏听风的模样。

当时觉得彼此不是谈情说爱的关系，此刻却一同玩赏风月。

顾翊唇角微动，说：“这里的泉石是和田玉雕琢的，玉质温润，调节了温度。”

经他提示，段棠梨抬眸放眼过去，视线顺着连片的底石和假山蔓延，这竟是一座玉雕的园林。形状雕刻过于逼真，峰峦嶙峋，泉底崎岖，不像常见的软玉那么圆润匀净。

以至温润之物雕琢至冷峻之景，大巧若拙。

段棠梨眸色微动，早知道顾家享有泼天富贵，只是亲见这座玉雕园林，比天天住在市价几个亿的繁花盛苑更震撼得多。

震撼只是一瞬，过后是漫长的恍惚——她是怎么以区区三千万买到这个男人三年的？

他是不可能看上这点小钱的，唯一的理由是他需要她这个名义妻子去应付家里。那这场应付，应该煞有介事，郑重其事，极尽演绎之能事。

段棠梨站起来问：“我们自己在这里闲逛，不要紧吗？”

今天是来见家长的日子，只是打了个照面吃顿饭，似乎太简单了，不配这么隆重的宅邸。

顾翊随手扔了一片梧桐叶到水里，慵懒散漫，说：“没事，他们只是想见你一面。往后日子是我们自己过，不是跟他们过。”

他这一说，段棠梨才留意到他父母亲在席间完全没有问她家里情况，对她的职业履历也耳熟能详。

想必是早从顾翊那里知晓了。他想得很周到，不让那些无心的问题触碰她的伤心往事。

一羹一饭，一花一茶，乃至于她的身世背景，他全都考虑到了。这场见家长的戏码，他费的苦功不比她少。若说为了应付家里，未免在她身上着墨过多，而在家长方面费心不足。

段棠梨眸光闪烁，心思浮游。

两人并肩又走了一程，转过一处水榭，恰好碰到饭后到院子里来消闲的顾烟燃。

她随意倚在栏杆边上，西装短裤下一双长腿笔直匀称，讲电话的侧影看起来很忙碌。

“Alex，这一季的主题是复古，别偏题了。”“我想复古这个词不是西方垄断的吧？思路打开一点。”“设计师如果理解不了，可以去进修，也可以辞职，火花不强人所难。”

她语调是温柔的，不像江月淮那个时尚女魔头那么尖锐，但是说一不二的力量感很足，一发接一发像弹珠一样打进人耳膜里。

段棠梨本无意去打扰她，脚步刚要轻轻迈开，被挂断电话的顾烟燃看见。

“棠梨，”顾烟燃刚想同她打招呼，一出口便意识到称谓该变了，“啊……该叫你弟妹的。”

段棠梨神色微讶，没声张，只是微笑回应：“烟燃姐。”

自从知道自家弟弟暗藏了一个中意的女子，顾烟燃早想找机会调侃他，今天恰好当事人都在，千载难逢，她自然是不放过。

顾烟燃笑道：“阿翊为了藏住你，可是装得够累。《刺鸟》庆功宴前我叫他去认识几个女演员，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他还装得看不起人，好像多不喜欢这个职业，原来是故意深藏起真实情绪。”

段棠梨瞥了顾翊一眼，原来那晚他那样居高临下的口吻，确实是没把她放在眼里的。

顾翊倒没否认：“姐，揭短可不兴当人面的。”

顾烟燃笑意更盛：“不当人面，那多没意思？”

看见弟弟脸色罕见的不是太好，她心情愉悦起来，也没什么继续做电灯泡的兴致了：“你们慢慢逛，我回屋去了。”

段棠梨看顾烟燃走得那么快，好像刚才是专登告诉她这则秘密，再留足私人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