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感觉怎么样?”
邹纪语沉默着,神情像是在认真咀嚼过去的日夜,想要尝出点味。
“说不上来。”
他往前走几步,陆衿只能望着他的背脊,如山。
“本来以为站在山顶的感觉该是很好。实际上,也就这样。只是梦想实现以前,我是梦想的奴隶。梦想实现之后,我倒变成了金钱的奴隶。”他哧地一声笑了,是自嘲。回过头对陆衿说,“我以前好像没有和你讲过我的梦想。”
“没有。”
“你过去总说我不回复你的消息,记得吗?我不是高冷,也不是对你毫无兴趣。我是觉得自己不够格。我特别怕自己不知好歹,毁了一切。”
陆衿一字一句认真听着,她十几岁时绞尽脑汁要的答案,今天揭开了。
“我越了解许锐今,就越了解你们所在的那个世界。他是天之骄子,最贵的习题册他全套全套地买,每支笔都是进口笔,球鞋永远是最新款,每晚他妈妈就开着宝马在校门口等他,开回他们市中心的豪宅里。他富有,而且聪明,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而他喜欢你。我跟他不一样,我们家在广州的房子是租的,为了方便我上学,在临近学校的小巷里租了三年。我的一双球鞋要穿到褪了色,磨穿了洞,才不得不换一双。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要练就如何在众多练习册里找到最有效、最有性价比的一本。很夸张是不是?夸张到像你们这样的人从来没有想象过吧。我知道,你和许锐今都是附中的。附中是什么概念?家庭非富即贵,当官的、做生意的、有钱买得起最有地段学区房的人,你的父母辈就已经是这个城市的佼佼者。我是我们那里唯一一个考进南华实验的学生,我是拼了老命的。”邹纪语说的时候,又露出那种露出自嘲的笑容,他穿着身上这身华服,好像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
“来到广州,我就不想走了。我心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有一处安身之所,要看的见广州塔,要一眼望到珠江。高中三年,我没有一刻敢松懈,即使是周末的时候也常常呆在学校里学习。我想到香港读书,这些年我爸妈也为我存下一笔钱,可以支持我在香港的学费。我没日没夜地做题,一边幻想着我在香港的新生活,一边琢磨着什么专业最能赚钱。那时候,我一心想征服这个城市。很天真吧?”他没有回头看陆衿。也没有看见陆衿的摇头。
“所以,高三的某一天,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要加我微信的时候,一切都混乱了。下一节的数学课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整个人像在做梦一样。你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不断重播。你居然会想要我的微信?简直和做梦一样。但是兴奋过去,我很快就厘清了头脑。你知道这像什么吗?就像你在冬天结冰的玻璃上骤然泼上滚热的水,玻璃会爆裂的。那时的我和你就是这样的组合。”
邹纪语伸出两只手,掌心相对。他晃晃在上方的那只手,“你是天”,又晃晃在下面的那只手,“我是地面”,然后两掌相合,“天、地非要鲁莽地靠近,世界就会消失。”他的眉间有些哀伤,眼睛仍旧闪烁。
“让我追逐的世界消失,我做不到。”
陆衿好像可以看见在南华实验高三一间空荡的课室里,邹纪语埋头奋笔疾书、神情专注、笔耕不辍。远处操场传来学生们嬉笑打闹的喧哗声,他并不理会,在草稿纸上一遍一遍演算着,时钟飞速地走着。包里静音的手机显示陆衿传来的简讯,亮一下又暗下去,他不会放弃,自己笔下可以写出的未来。
陆衿才发现自己早就带着偏见看他了。
她原先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陌生。他所说的征服这个城市,陆衿从来没想过,因为从出生开始她就拥有这一切。他和自己想象的也不一样,很不一样。陆衿望着邹纪语的背影,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陌生。她才发现他们其实还没有真正了解彼此。
“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你毕业一年之后,又想方设法不顾一切跑到他面前?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哪一刻对他心动吗?
十几岁的时候她早把这些神魂颠倒的瞬间向好友们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背诵得比高考默写古诗文还熟悉,考试要是考这一门,她一定可以满分毕业。
今年她28岁,那些瞬间在时间的长河里已经没有那么惊天动地了。
她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面对着邹纪语,第一次又沉下心来回味旧时光,要给自己和他一个答案。
人们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通常会喜欢他身上自己没有的某种特质。
“我喜欢你身上不循规蹈矩的那股劲。”
“记得高三有一次晚自习,我要去办公室找老师,晚自习已经开始半小时,学生们都在教室里开始学习了。远远的,我就看到头发湿湿的你昂首阔步地走过来,一看就是打完球刚洗完澡。我很震惊,你完全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