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千里之外，洪涝已成灾，雨将将停下来。

离州县衙内宅，有二人，一站一坐，一胖一瘦。

“你说，这离州上下谁最大？”吴为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筷子杵桌盘上的鲮鲤、仙鼠。

“自然是老爷您……”师爷俯首给吴为倒了个满杯，嘴上话没说完，脸竟已绽开了花，每一丝纹路里都写着奉承巴结。

吴为一拦，手暗暗点了点外面，嘘了一声，因为陡然压低嗓门，一口酒憋住，呛了满脸都是。

师爷屁颠颠递上面巾子，又一步小跑斟上茶，手一抖，茶溢了满桌，忙不迭一个嘴巴子呼在自己脸上，腆脸笑道：“茶半酒满，这杯小的喝。”

吴为并不怒，一个指头冲他点了又点，放开了大笑，“讲究，我就喜欢你这份讲究，分寸好，你坐。”

一边接过新茶，一边接着说道，“可我在这离州再大，还不是得防着……不，是等着钦差大臣，他几时来几时我这心里头才能安生。”

“老爷，他再大总有走的一天，这离州的天还是您的。”

“屁话！”吴为猛一撂筷子，震得七碟八碗哗啦啦响，“天还是皇上，陛下的天，咱们得记得。咱们就要这么一小块地界，不能大喽，得守本分。”

可他没说，也不能小了，小了便满足不了他满心的贪念。

桌上洒的酒水被他当作墨汁一般，蘸上，手落，画圈，圆圆的一方天地，如圈定的权利。

“老爷心里没底啊，你说药王庙里关着的那一门子逃难的人，怎么办？这事儿堵在心里头，堵得慌啊！”

“依小的看，闹灾的人不仅仅是那些。”

师爷话说的直接，其实二人都知道，此次洪灾，究竟有多少人遇难，又有房屋倒塌，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离子散，谁也说不清楚。

“明白人。”吴为还在画圈，头也不抬，“可这么明明白白的话说多了，对你，对我，都不好。”

吴为心里有数，如今陛下既已派了钦差，这灾民的数量便成了一个变数，不可不多，不可过多。

人数少了，赈灾粮款就少。人数多了，只怕他脑袋就要不保。

“老爷，那怎么办？”

吴为指着手里的圈，“看见没有，这个圈关上了，灾民都圈在咱们离州城里，周围几邑就安全了，废只废咱们一个城。”

吴为拍着脑袋，一下一下，拍的对面师爷心里发颤。

“你老爷我头上这乌纱帽……难啊。大灾之后难免有大疫，困着那些人，缺粮少药，就是要他们死。可放出去他们，就是老爷我死。”

“那就封。”

吴为装模作样一指他，“你怎么这么说？老爷我爱民如子。”

师爷吓得跪在地上，“小的错了。”

“你没错。错的是这场大灾，错的是那钦差偏这会儿来。他要是早来几日，又或者晚来些时日，老爷我也乐得做一个好官。天高皇帝远，一来一往，等消息到了京里，老爷我都处置好了。”

师爷膝盖蹭着，一下下挪到吴为身前，“老爷小的有一句不知当不当讲？”

吴为朝他招手，师爷忙起身贴在吴为耳边嘀咕一番。

朔日月不明，一弯新月隐在云后，忽隐忽现。

吴为脸上亦是阴晴不定，时喜时忧，半刻方说：“也罢也罢，便这样吧！自古这清官好官难做，古人都如此，也不差吴某一人。只咱们着急也没用，这离州于皇上和那人眼中不过就是个弹丸之地，轮不到咱们伤心伤肝。”

“老爷英明神武。到时候，金大老板自有主意。”

他二人这番话说的轻松，却不知隔墙有耳。

“呸，还英明神武？我看是又坏又蠢！”药王庙后廊，一个绿衣女子跳着脚啐道。

“你先别吵！”药杵声不停，一女声格外清朗，“全忠你接着说，吴为到底要怎样处置这些灾民？”

先还只是一个县的灾民，后来便有三四个县，如今药王庙里人越来越多，一个小庙能有多大的地方，人员杂乱便不好管理。

一人病死，若不能及时抬出去尸体，便成了疫症，恶性循环，越死越多。

“后来他们声小，在屋顶上也听不清。”

“你他奶奶还高手，听个话都不全……喂，我他妈的耳朵裂了，啊！绿英姑奶奶！”

绿英叉腰，拧着大汉耳朵，“让你废话！小姐还没发话，轮得到你瞎哇哇！”

“全武别吵！”捣药女子转头吩咐，“这的米粮只够三日，铺子里的药也已不足，治病救人，没粮没药怎么行？你们去周边把能寻到的米面，草药都寻来，有多少要多少，价贵无妨！去吧！”

众人应声退下，她才幽幽吐出一句，“反正京里那人有的是钱，不花白不花，这也算替他积德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