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上)
一行人进了垂花门,沿抄手游廊七拐八拐,穿过二三放花鸟大插屏的穿堂,又见露天院里摆有齐腰高的雕花大缸,上头浮着几朵荷花,水中游着红鲤。目光所及之处具是红梁绿瓦,各设虽未到穷侈极奢的地步,但其轩昂壮丽实非常人之家可比。
范妈妈只送了符婉儿半程,便推说身上有差事,留福双带路。剩下一行人步入夹道走了一刻钟,往东拐出角门,进入了平坦的甬路,尽头又是一间四檩廊罩式的垂花门,过后周遭逐渐冷清。
“姑娘奔波劳累了一路,又病了,不如先休整休整,家里人多事杂,挨个见过去恐耗上大半天,反倒劳力伤神。我们五夫人替姑娘请了大夫,姑娘仔细瞧瞧,拿几副药慢慢喝着,把身体养好了才是要紧。”
福双说话间她们到了一座东北偏东的小院门前。
符婉儿抬首,门匾上题着行云流水的来安居三字,微微一笑,对红萝说:“这名儿倒简单清爽,瞧着舒服。”
福双立刻笑道:“原是不叫这名儿,想着姑娘来,新人就该新气象,五夫人便专门请府里的先生拟了几个名儿,还拿去给老太太和三夫人过了目。三夫人瞧着说都行,老太太虽没说什么,但看着都不大满意。凑巧二公子来向老太太请安,二公子学问高心气儿也高,没看先生的,倒自己想了几个。”
符婉儿道:“所以‘来安居’是出自二表哥的墨笔了?”
福双道:“可不是,二公子跟小十爷一样,自小养在老太太膝下,他想的东西啊,老太太没有不赞同的。”
符婉儿又看了眼门匾,心中默念,来安居。
既来之,则安之。
进了院,左右各几间厢房,当中是一排正房和几间耳房,再后面是并排的三间小后罩房,是个不算小的院子。细闻下有淡淡霉味,一看便是新拾掇出来的,墙面重新粉过,正房外的两颗小桂树和廊下摆着的几盆牡丹花还带着水珠,定是刚从花房移植过来的。
福双道:“院子虽偏了点,但胜在清净。三夫人体谅姑娘身子不好,怕府里的小主子们吵到姑娘,特地选了这里。咱五夫人帮忙打点,也不知姑娘喜好,只照常了安排,还望姑娘不要嫌弃,若哪里不好,只管告诉奴婢。”
符婉儿听了笑笑,“有劳五舅母费心,还请姐姐替我谢过。”拿出一银铸镶金带镂空花纹系流苏的铃铛递给福双,“苏州的手艺,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所幸样式有趣儿,送给姐姐把玩。”
福双尚年轻,爱美爱新,登时眼前一亮,推辞几番也就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她暗自忖度,这符姑娘看来也不是个不通人情的人,语气更和善了一些。引了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进来问安,又招呼大夫看诊拿药,不可谓不积极。
符婉儿送走福双,让一众奴仆退下,见左右无人了,瘫倒在临窗的炕上。翻身抱住柔软的引枕闭上眼,“真累人。”
红萝也坐过去,一边替符婉儿揉起小腿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这京城的屋外屋内都跟苏州不一样呢。”
符婉儿舒服的哼哼起来,“天气也不一样,干燥得很,可得多擦点油膏。”
红萝失笑,“说得姑娘像是早来过似的。”
她无心的一句话却给符婉儿敲了个警钟,这府里表面看着风平浪静,但内里什么样儿她再清楚不过。她现在就是个来投奔亲戚的孤儿,没站稳脚跟前,须万事谨慎小心,不能像前世那般傻乎乎的受欺负被算计,也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招人非议。
她起身对红萝说:“我知你素来稳妥,但就如李姑姑告诫的一样,我们初来乍到不怕遭人冷落,就怕犯了忌讳惹来记恨麻烦。且先听他们安排,安生待在院子里把病养好,只是世人难免捧高踩低,一些窝囊气少不得忍忍,”
顿了顿,眸色微凝,“若实在忍不了或有不能忍之处,那也不必顾及我,带你来这里并非叫你吃苦受罪的。”
红萝见她说得郑重,正色道:“奴婢记下了。”
随后小半个月里,符婉儿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除了院里的下人按例伺候起居饮食,再没福双外的第二个人踏进来安居。慢慢的,下人们也开始懈怠,饭菜热一顿冷一顿,半夜守门的婆子偷溜出去吃酒赌钱,桌上的灰都积了薄薄一层。
但符婉儿并不着急,静静等着。
因为她知道府里很多人也跟她一样在等,等姜家老太太拿出一个态度。
府上人尽皆知,她母亲,当年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才貌冠誉京城的姜家千金姜语山,在嫁给她父亲符友道后便几乎是与整个姜家断绝了来往,新婚没过两年又撇下尚在京城为官的父亲只身去了苏州符家,竟是打了此生再不回京城再不见姜家人的念头。母亲之决绝令人惊讶,而外祖母的冷漠也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听闻母亲后来在苏州生下她时,姜家无人问津,连封书信也无,甚至母亲病重去世,亦没有派任何人前来吊唁。
大家以为外祖母厌极了母亲,谁能料到老人家会突然想起她这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