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
一月的观世都早已不再落雪,只是天愈发冷得干紧。今日包子卖得差不多了,蒸笼里就剩两个,回声蹲在摊子边,打算等最后两个卖完就收摊回家。
没成想先等来了平金。回声索性把最后两个肉包拿出来,跟平金一人一个,蹲在路边灌着冷风吃,并不怕冻着肚子。
渡头那边又接到一个私活。有个叫莫老三的客主被毁约,三十多箱大金鲶千辛万苦地运到观世都来,却没人要了。大金鲶这个东西,回声知道,非常昂贵,一般小酒楼买不起。莫老三说如果他们有办法替大金鲶找到买主,就给他们高额提成。
平金说莫老三急得要眼泪都要出来,两日之内再卖不出去鱼就得闷死在箱子里头,他连回程的船费都付不起,届时只好将鱼放生。
“放生?”握着半个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肉包,经此提醒回声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也不难,哭佛寺那边想必能收。”
后日,由哭佛寺主持的结善佛会将会举行。
结善佛会,每两年举办一次,从一月最后一日的卯时持续到夜子时,初衷为引导众生向善,因此平时不接待外客的哭佛寺在此时会向所有有缘之人开放。结善佛会是观世都最盛大的民间法会,比朝廷和皇室举办的法会更为欢腾热闹。暨清晨之初,结善游人则可拜山撞钟,立于山巅观日升时的大光明云海,见晨露从石雕观音面庞上滑落的菩萨泣泪之象;午间素斋过后,登七层轮回塔点燃一人多高的大法柱香烟,随身心沉浮于缥缈清幽的无泪檀香中,坐听大宗禅师阐佛释道,浴山间温泉享风铃云图,放生鱼灵雀精;小日落后便可点夜膳,望七彩佛宝研磨烧制的天人烟花,随行百僧共游山寺夜市。
行人间烟火,卧心底真佛。
可以把大金鲶卖给哭佛寺。大金鲶是豪门贵女尤其喜爱的放生之物。
两人站起来,回声把包子摊交给乞丐婆婆请她帮忙照看半日,然后与平金两人朝哭佛渡走去。
平金随心笑道:“多苗郎说的果然没错。我们对着这三十多箱鱼都没有招儿。他就让我来找你,说你肯定能想到办法。”
闻言,回声唇畔的笑意戛然停止。
多苗郎是五人中最聪明的。哭佛渡百千劳夫,多苗郎过了年不过才二十年纪,比回声还小一岁,却已经当上了大劳头。大劳头管理渡头一个编区中除阍关外的所有事务,需要灵活机警探寻信息左右逢源的本领,长达十年的渡头经验和卓越的识人管事能力,他们的年纪普遍在三十五岁左右。
回声深知,多苗郎的天分比她以前见过的那些读过诗书受过教诲的世家子弟更高。若非家境贫寒无钱入学,如多苗郎这般资质高而力勤奋的人,应试也定然能中举。
她有感觉,也许多苗郎已经察觉出什么来了。
除了回声五人外,多苗郎又在外面偷招了两个车夫,架着载满木箱的驴车走了一路,上了山,山路陡险,薄三窟不太会赶驴车,一个没注意整个人就从车架上滚下来,摔断了一条腿。但为了挣钱,他没把实情告诉大家,勉强忍耐,继续前行。
除此之外,事情进展得尚算顺利。因为莫老三的鱼再闷着就要死了,他急着出手,所以给出的一璋币一条鱼的价格,远低于市价。哭佛寺僧自然乐意买他的大金鲶,毕竟价钱低品相也不错,虽然看着精神萎靡了些但等放到池子里必然就好了。
一条大金鲶贱卖一璋币,一箱五条,三十箱因为要算上报废的就是一百五十条一共一百五十璋币,莫老三拿走一百璋币,他说话算话,剩下的都给回声了。同伙八个一人六个璋币。盯着躺在他们粗糙掌心上实打实的璋币,多苗郎几人各个喜笑颜开。
六个璋币,相当于回声卖四五十天包子赚到的钱;相当于墩子他们在渡头做劳丁干三百天赚到的钱;相当于平金娶媳妇聘礼的……三分之一,主要是因为青子的娘借机敲竹杠;更相当于薄三窟治疗他那条骨裂小腿的费用。
薄三窟没有跟回声他们进庙里,他走不了路,一直躺在驴车上挨冻忍痛地等人出来。拿到钱出来以后,薄三窟的状态已经很差,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差点钻进钱眼里的几个人这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性,火急火燎地催着驴车送薄三窟下山治疗。
回到城中已是入夜时分,附近的医庐早已关门,在几人一筹莫展之时,遇到出来寻找回声的回溯。回溯带他们去了相熟的大夫那里,这才得法替薄三窟医治。
大夫替薄三窟包扎伤腿,一面低头写诊方一面絮叨,只想着赚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在乎。眼下又如何呢?还不是要用赚来的钱买命。大夫说送来的时间太晚,气温太低,导致断骨处血液被冻得半凝固不流通,就算恢复好,后半辈子这条腿也是瘸的。
四方狭窄的医庐气氛沉默而凝滞,只有木盆中的炭火烧得劈啪作响的干燥吞声。
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薄三窟的父亲在薄三窟很小的时候就战死了,他与母亲相依为命,靠在渡头做劳丁为生,要是废了一条腿,之后的日子定然更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