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二)
那日也在春日,一个平平无奇的春日,只是她和霍暖贪玩淘气,偶发兴来要跟着父兄一起上朝,这是她们姐妹俩爱做的事。就在那个朝堂上,他们一家被诬叛国,束手就擒,所有氏族府邸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查封,所有霍氏弟子家眷皆被擒获。霍声望着那个站在高堂之上,形容伟岸,义正严词的萧镇鼎,他先是扔出破云火箭,又将嵩山王王临胄手下的四名副将绑了上来,还拿出来了父亲亲笔的书信,那四名副将指正父亲一直与嵩山王秘密联系,里通外合,意欲合力围剿大原,扳倒萧氏朝廷。
可是哪有什么父亲的亲笔书信啊。别人不知道,霍声却再清楚不过。萧镇鼎是这世上最会模仿父亲字迹的人。她从来不爱习课,先生交代的功课也不爱做,常常先生便罚她写三省书。三省书需要学生父亲的监督检省。霍声写三省书就如家常便饭一般,她哪里敢找父亲来检省?骄傲了一世的霍元珍可受不得这种委屈,怕不是要把霍声活活打死。霍声便教萧镇鼎模仿父亲的字迹和语气来写,这招从未被先生发现过。十几年的时间,萧镇鼎模仿父亲的字迹早已惟妙惟肖,要是只看字,连父亲本人都未必识别得出。
那日,整座朝堂安静地,霍声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所有人都知道霍家是冤枉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擒王之策而已,但是没有一人站出来替霍家说话。平日里与霍家走得近的,都被连罪抓住,至于其他人,他们忌惮霍氏势力,巴不得霍氏倒台。只是曾经,皇朝上下,从萧氏王族,桓曹二族到以下官员,无不对霍氏殷勤捧羡,同进同出,霍声霍暖见每个人都觉得亲切,见谁都以叔伯相称,从不认为他们对霍氏怀有二心。
感到脸颊冰凉,霍声伸手一摸,才发现那些透明的眼泪。霍声呆呆地望着萧镇鼎,这个人她忽然也不认识了。如果萧镇鼎是她不认识的,没关系,如果萧镇鼎是讨厌她的,也没关系。霍声跪着爬到萧镇鼎脚下,拽住他的衣角与他求饶,跟他磕头,声泪俱下。
回声已经记不得霍声那时说了些什么,甚至记不得萧镇鼎那时的面孔。只有血液里流淌的冷,是她至今仍能感受到的。
“大原乾安三十又一年春,观世都人士神海霍声,状告大原萧氏……”
有人从回声身后护住了她,替她挡住扔来的所有东西。回声怔然转头,看见萧无垢的脸。他风尘仆仆模样憔悴,大雨将他整个人打落得纤细而弱质。萧无垢对她说话,在雨中回声听不到他的声音,却能看得懂他的唇语。“声声,收手吧。”
收手吧,不会有人接下这个案子的,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了。
转回身去,咣地一声,回声继续敲鼓,声嘶力竭地继续喊道:“蛮横无道,枉顾律法,陷害……忠臣,残害……九族。”
一乘精致华贵的轿撵落在远远的街角。轿撵中的曹西陵,是在这场难堪荒谬的撞鼓中唯一仍然保持着贵重矜持与优雅静谧的人。她不出去,不说话,更不生气慌张,只是沉默地谛听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大原乾安三十……又一年春,观世都人……士神海霍声,状告大原皇帝萧重嵘,忠奸不辨是……非不分,因忌惮身侧重……臣掌政畏惧大权旁落,在流言四起而未经查实之时,便当庭捉缚……重罪判下,削落身份收缴职权,祸出闱墙罪连九……族,其行……可恶其心可……诛……”
终于到了筋疲力竭的时候,一切终于走到尾声了吗?回声熬干了自己,已经快发不出声音快站不出了。但是在那之前,回声盯着萧镇鼎,她拼命也要把它喊完,死也要死个痛快。
“大原……乾安……三十……又一……年春,观世都……人士……神海霍声,状告大原……辅国……大将军四皇子……萧镇鼎,狐言清……君侧,狼……语扫卧榻,于四年前……与琅平开……战之际,设计……构陷霍氏与嵩山王秘……密勾结,诬……害霍氏元珍……通敌叛国,诬陷霍氏……者溯共敌军……谋划武器破……云火箭,所言所……行皆系捏……造不复详实,狼子野……心……路、路、路……”
“接案!”
如果不是喊出这两个字的人此时正站在自己前方,是回声一眼不错盯住的对象,回声真要以为自己刚刚听到的是幻觉了。耗干了所有的精神与气力,支撑不住的回声倒了下去,萧无垢在身后接住了她,将全身冻得僵硬的回声拥入怀中。“声声。”
萧镇鼎的两个字,让原本已经形成某种动态平衡的皇廷南门再次躁动起来。原本影儿都没有的皇廷官员和宫侍不知从哪儿全都冒了出来。他们显然都没料到萧镇鼎这出,什么都没准备好的他们一时之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雨停,缃金色日光几乎是在一刹那从绵厚的云边倾泻而出。
按照皇廷律令,敲击百闻鼓者若得接案,须得当廷杖打三十,以作打扰清净以儆效尤之用。准备好藤杖的宫侍准备把回声拖走,但是萧无垢在前他们不敢擅自乱动,只得跑去请示萧镇鼎。萧镇鼎向来神色严肃,执法严格,宫侍朝官皆惧怕于他。在得到萧镇鼎的首肯后,宫侍们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