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叶知凛的六岁生日赶在阴历的七夕节,正巧是个周六。
往年叶春明惯带她回北邑过生日,今年考虑到邀请卫秉承的事,所以就把地点改在颐川了。上午陈美珊携夫管文斌早早到位,家里老人腿脚不便,托女儿捎了红包过来。
“反正今晚还跟我回去呢,是不是?”陈美珊用食指刮着叶知凛的肉脸,寿星没见到姥姥显然有点失望,模样耷拉着。她拿出玩具哄她,“你看我给你买什么啦!”
一套芭比娃娃!叶知凛两眼一亮,嘴角顿时勾到了耳边。
“美珊姐,记得隔天给她洗澡啊,”叶春明从卧室提了一个小帆布书包放在沙发上,用手拍拍,“这周换洗的衣服都在这了,你等周末拿回来我给她洗就好了,别麻烦大姨。”
下周起颐川幼儿园开始放暑假,叶知凛需要去北邑暂住段时间,往年也是如此。
乡间生活似乎很废小孩,叶知凛如此酷爱干净的小人儿,每次回来也是蓬头垢面风尘仆仆,以往的经验告诉叶春明,北邑人似乎不太在意儿童的外形。
“哎呀,那有什么!”陈美珊笑起来:“我妈闲着也是闲着。”她知道叶春明向来怕给人添麻烦,但太重礼貌反倒时而显得生分,她常觉得这或许是知识分子通病。
见外甥女喜欢她的生日礼物,陈美珊得意洋洋,对丈夫管文斌挑了眉毛:“我就说买娃娃吧!”
“你姐不注重文化培养!”管文斌喝回一句。
此人虽是工地干活的,外表倒符合他文质彬彬的名字。“我说买本《唐诗三百首》,小孩快开学了不是?你姐非不要,说没人愿意大过生日的收那种礼!”他把小姑娘从胳肘窝处提溜起来,像个秋千似的来回荡她,在一连串悦耳的欢乐声中讲述自己在选礼物时遭到的压迫。
“我觉得芭比娃娃挺好的!”叶知凛边荡边笑,“你还能给她换衣服!”
“就是嘛,”陈美珊越发高兴,眉飞色舞允道:“等小姨挣了钱给你买好多!”
不得不说,陈美珊在几年后确实挣了不少钱,北邑山开发景区时,她设法走了风管委的门路让管文斌承包了几个大的工程项目,赚得盆满钵满。但权钱交易并非正道,甚者恐有牢狱之灾,这里暂且不做详述。
几人的笑声混在一起,叶春明愣了愣神,回想起过去的一个片段。
叶知凛三岁生日的时候,当时作为这一圈人里文化程度最高的MFA毕业生卫秉承先生,刚去法国不久,从巴黎给小孩寄回过一套外文原版古典油画册作为礼物。那本画册装订超凡脱俗,法文印刷酣畅淋漓,叶志平对此给与过评价:脑子有病吧,三岁小孩谁看这个?
不过后来他见女儿竟颇为喜爱,常翻阅学习,还借此与卫秉承建立了画信来往。于是他便也茶余饭后给她念些名字听,莫奈、达芬奇、米勒、梵高,为把人与画对上,他查阅了不少资料。叶知凛不久就记得他们了。后来搬到颐川时她也带了那本画册,那是她最爱的睡前读物之一。
“早上刚摘的丝瓜,”陈美珊的声音打断回忆,她给叶春明显摆着自家田里成熟的农作物,粗壮的长条状,顶端带一颗黄色花朵,“新鲜吧!”
叶春明不懂这些,点头称赞。
放下回忆,今日的主要任务是接待卫秉承。她与北邑家人们一早达成过共识,不说今后孩子是不是送去给他,单为上次雨夜送诊的事,他们也得好好答谢人家。
*
快晌的时候叶春明出门迎人,不一会独自领着一个不大点的孩子进来,几人扎堆过去逗弄观摩,没等听介绍,叶春明先差姐夫下楼去帮卫老师的忙,她语速极快,管文斌只听得什么什么卡了,境况紧急的样子,便拔腿就去了。
“哎呀呀!”陈美珊弯腰把刚来的小孩抱起来,男孩漂亮白净的样貌让她倍感吃惊,她左右端详,拖着长音逗弄他:“你是小男生,还是小女生呀?”
小孩腼腆笑笑,对她问了一声“你好”,他的声音温软清灵,虽是夏天,却让陈美珊联想到近些年时兴的马海毛线团,是从几个月大的小羊羔身上取下制成的那种,十足柔软、极具光泽。只是音调不太准。
问候完毕,男孩竟将他同样极具光泽的柔嫩脸颊贴了上来,在陈美珊的侧脸上蜻蜓点水。
“哎呀!哎呀!”陈美珊连连惊叫,“真不愧是外国回来的!瞧这国际礼仪。”
“告诉姨姨你叫什么名字呀?”叶春明逗弄他。
“卫已然。”他回。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嘛!”此时屋里的另一个儿童已经逐渐失去耐心,她从刚刚起就在原地跳脚了,怒无人在意矮子的感受,她只好焦急叫嚷。
卫已然被她的声音吸引了去,他先是附身望她,随即被女人从怀里放到地上,视线降落又升起,然后他便仰头望她,直至将那对一冽清泉似的目光完完整整地投在她的身上,如同在往后的生命里每一次欣喜地望向她皎洁的圣光,自此便无法再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