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
飞扬的尘土消散下去,掩面的几人终于得以喘息,放下衣袖来。只见不远处的茂盛如伞打结花树,树枝摇晃不止,米粒般的淡黄色花朵撒了满地。
花朵飘落间,透明的身影逐渐明晰,身穿蓝色道袍的男子直身长立,侧身对着他们,对面的黄裙女子半跪在地上,正伸手拭去唇边的血迹,身侧破碎的玉石碎片被花瓣掩去。
左与安听到耳边的风声,带来阵阵熟悉想起,终于睁开眼睛。他看见面前此景立即皱,弯腰想要扶她。簌簌而落的花瓣自他头顶而下,穿过宽大的手掌缓缓落地。
他轻弯着的身躯僵硬着,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在空中顿住。
结香冲着他扯出一抹笑来。
他的样貌一丝没变,身上的道袍也是一如既往的干净。
她自己站起身来,用微哑的声音说:“左与安,你回来了。”
珍珠大小的晶莹泪珠夺眶而出,从她脸颊上带着滚烫的温度落下,她欣喜的笑起来。
天雷幕下,杀阵之中,满身血迹的男子无力跪倒在地上,痛彻入骨,血肉飞溅。雨势汹涌时,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始作俑者无情的站起阵法之外,手中持着闪烁嗜血光芒的玉瓶,毫不留情的将他打碎。
“别哭。”
他无措起来,积攒了数百年的记忆潮水般不断奔涌,最终只凝成两个字。
左与安终于想起来,他是死了,死在他的师兄手下。
原本灵动的少女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就站起他的面前带着泪,眉欢眼笑。他抬眸看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结香弯起眼睛:“已经过去两百五十六年了。”
香火旺盛的崇云观已经破败,苍植已死,她也把左与安找回来了。
两百五十六年前,是她渡劫成人的时候,左与安替她承担下渡劫天雷,也是因为如此,苍植才有下手的机会。她知晓消息时,破碎的血肉已经被大雨冲刷干净。苍植从那时起防着她,她无法下手,但他耗损俱多,只挨了一百多年就死了。
她活太久了。
“我现在很好,”结香保留着之前的习惯,她轻偏一下头对着他笑意盈盈,“如今已经成为寄城中最优秀的乐姬,很多人都喜欢我。”她成功的隐藏起自己的身份,在人世间行走数百年,如鱼得水。
面前人依旧目光清冷,却皱起眉头来,漆黑双眸掩在浓密的睫毛下,带着不可言喻的苦痛。结香心头一动,很想伸手将他眉宇间的抚平。
“你离开后第一年,我去了天际山,在那里我找到了你的魂息......”
阵法已破,几人仍然站在原地看眼前这一幕。
结香从没说过这么多话,滔滔不绝的将两百年她去到过的地方一一讲给左与安听,他也是静静看着,专注的目光停留在她每个眼神,每个动作中。
“......最后兜兜转转我又回到寄城,崇云观没了,我在这里收养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也算承了你的心志是不是?”
左与安没答,如同无数个深夜时,默默的看她。
唇边的笑意滞住,结香与他对视上,热泪模糊双眼。
“只是,我想你,很想......”
想看他,与他说话,与他拥抱,与他牵手,于是她酿出来最好的神仙醉,埋在地底下。
徐听雾抬起头来,天边霞光四射,重新聚起的魂魄能在世间待多长时间。身侧的少年微微侧头用余光瞥她,自以为不留痕迹。
“你没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结香满头的花瓣,她抬手抹了抹脸问他。
左与安怔怔看她一会,缓缓道:“有......”
他消失那么多年,再次睁眼结香仍旧在跟前,于自己来说只是一眨眼的事,可只这一眨眼,已是生死之隔。
结香笑起来,期待的看着他,等他继续开口。
“照顾好自己......”
她的表情僵住,抬头瞪他,“没有其他的?”
男子低声轻语:“师父临终前曾让我把结香树移走......”
结香“切”了一声,“我就知道,留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清玄每次经过,都要站在花树下嘟囔两句,她隐形在花树上不敢靠近。虽听不清,但看他脸上的神情是不满又挑剔。她早知道,清玄看她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可她没想到,清玄临死之前会来这么一招,真是卑鄙。
左与安点:“是,因为我很喜欢你。”
师父并非不知晓他的心意,相反他很清楚,才用遗嘱方式让他就范,那是他第二次违背师父的命令。第一次......是结香被发现身份时。
结香愣住。
为什么听到这句话,不是开心呢......热雾腾起,她眨巴着眼睛,蓝色身影又模糊起来。
“第一面见你时,便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