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托
“我、我喘不上气了……如果我死了,请、请转告我的父母——”
“船医说,你就是呛了点水,没什么大碍。”维托小心翼翼地对着担架上的人说道,似乎害怕“你死不了”这句话对他形成某种冒犯。
“可我的肺里有积水,会感染——咳——发烧——”
“想多了,”一个清脆的嗓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那人的哼唧,“肺积水不是这么来的。”
维托抬起头,这才意识到,整艘救生艇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们许久了。
“喘不上气是因为你平躺,侧卧吧。”女孩扫了一眼担架,冷冰冰道,“不会游泳还往下跳,倒贴安吉利斯也用不着这么拼命吧。”
建议之后是讥嘲,这种冷热交织变幻莫测的语调让维托有些不知所措,但尼克学长显然见惯了大风大浪,滤掉扎人的语气,从善如流地将自己摆成侧卧的姿势,一扭一扭地,宛如一只妖娆的海豹。
“唔……确实好多了,谢谢你,小妹妹。”
女孩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有些恼火。“你第一年来吗?”
“对呀。”尼克坦荡答道。
维托被这个答案震惊了,继而生出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和尼克刚见面就是忙着救人,只因对方看上去比他大很多,他就乖顺地叫了好几声学长,对方也坦然受之。结果他和自己一样是新来的!
“大你几岁,你也不亏。”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尼克毫无负罪感地说,继而转向那个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的女孩,“这么说,你是‘老生’了?”
女孩横了他们一眼,“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大概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
“那这位小姐姐能不能解释一下,咳,安吉利斯是哪位?我听见这名好几回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刚刚软化下来的表情立时有些微妙。“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就下去救了?”
“这跟我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尼克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不认识就假装没看到,直接路过吗?”
沙沙的说话声停顿了两秒,又继续进行,其间还夹杂着低低的笑声。所有人都听到了这番义正辞严的陈词,但所有人都假装他们没有听到。这种古怪的气氛让维托有些不安,仿佛有一面单向镜无声地降临在这艘狭小的救生艇上——他和尼克在一侧,剩下的所有人属于另一侧——他们都能看到他滑稽的表演,却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很好,高尚先生,”女孩说道,“那我可以告诉你,你中奖了。安吉利斯是整个科林斯、甚至整个希腊最值钱的姓氏之一,而你捞上来的那个人,碰巧是这个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一阵剧烈的咳嗽。
尼克挣扎着说:“你——你的意思是,我发达了?”
“不,正相反。”女孩漠然道:“你完蛋了。安吉利斯先生只会嫌你来得太晚,剩下的人只会觉得你抢了他们的功劳。”
维托一阵胸闷。他们帮忙救人没有捞到好处也就算了,怎么平白无故触了霉头。对这荒诞的现实,他只敢暗暗腹诽,尼克却想要坐起来,再发表一通高谈阔论。可就在此时,一个浪头打来,猛地撞碎在船舷上,猝不及防泼了他一脸。
尼克张开嘴,又闭上,如此重复几次,也没组织起语言。同船的人不着痕迹地往远躲了躲,似乎把他当成一个危险的传染源。
“很好,非常好,我越来越喜欢这里了。”尼克抹掉脸上的水,冷静地说道,“还有什么更糟糕的?一起来吧。”
仿佛回应他的话一样,阴沉沉天空中传来隆隆的雷声。细密的涟漪在海面上圈圈点点地出现,很快,每个人的额头和发丝都变得湿润。浓厚的白色海霭消散了一些,但驱散它们的不是太阳,而是风和雨。方才掀起的浪头只是开始,单薄的救生艇明显颠簸起来。
这、这也太灵验了吧,维托简直目瞪口呆。
无数道目光缓慢地转向这边。如果说之前这些眼睛中只含着轻视和排外,此刻则充斥着隐忍、克制、以及想打人的冲动。
尼克犹自浑然不觉地卧在担架上,絮絮叨叨:“……靠,这么惨吗?有没有人能跟校方反应一下,作为新生,我的入学体验很差诶。报道当天就遇上沉船事故,救人救到白眼狼,衣服还没干透又要淋雨。眼看着起风了,救生艇这么小,要是再有个——”
“——闭上你的乌鸦嘴。”
全船人异口同声道。
漫长的漂流持续了整整一夜,雨也下了整整一夜,但总算没有演变成风暴。按照辛西娅学姐——就是那个看上去明明和他差不多大,却一副大姐做派的女孩——的说法,学院已经派出所有在港船只进行救援,但运气爆棚的他们,一艘也没有碰到。
一宿颠簸。第二天日出时,所有人都已人困马乏,狼狈不堪,直到终于有人说了一声,“到了”。
哪怕再老成持重的人,此刻也掩饰不住劫后余生的喜悦。维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