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1)
……翠绿的萤火虫像极光一样游荡……趴在飞毯上掠过灯火辉煌的科林斯……呼啸而来的苍白箭簇和猝不及防的翻滚坠落……
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一幕幕闪回,既历历在目,又分外遥远。
“你没有疯,也没有做梦,虽然你可能很怀疑这一点。”它自认为友善地笑了笑,抬起左手,轻轻一攥。金灿灿的果实中渗出大量深红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汇聚在扶手上的空杯中。“这时候就需要来一杯好酒,然后一切困扰就都不复存在了。”
“别听他的!”尼克急忙道:“喝下这里的任何东西就再也出不去了。”
欧文瞳孔一缩。他本来也没有类似的打算,现在更想尽可能离得再远一些。
被当场拆穿后,酒神雕塑并未流露出恼恨或失望的表情,反而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径自将酒杯凑到唇边。“不用那么紧张。只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这时候欧文观察到,虽然这些雕塑能自由说话,却还是和真人有很大差别。它的肢体十分僵硬,口型也比语速慢半拍,稍微复杂的动作就会出现卡顿,给人以一种荒诞的卡顿感。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认真的?”
仿佛思考了几秒,雕塑慢条斯理地回答:“如果我真想害你,最好的办法就是任由你们继续在迷宫里横冲直撞。一旦碰上’波塞冬’或’阿瑞斯’,你和你的小伙伴都会死在那里。”
毫无来由的恐吓让欧文觉得莫名其妙,可尼克显然听懂了。
“我相信。”几秒后,他不太情愿地承认道:“但这也是我一直不理解的地方。我没有恶意,甚至还想帮忙,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恨我?甚至都不给我机会解释。”
雕塑迟缓地歪过头,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你不知道?”
“怎么你们都觉得我应该知道?”尼克有点烦躁。“我爸爸只告诉我一定要到科林斯来,否则就会有一场天灾。但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灾难指的是什么,我又能做什么,一概不知。我们是预言家,又不是救世主。”
苍白的雕塑从大理石宝座上站了起来,黄金打造的葡萄藤花冠像是真正的植物一样轻轻颤动。可它的动作却十分滞涩,仿佛一举一动都要耗费巨大的力量。
“那埃琉西斯秘仪呢?”
陡然产生的变化让欧文觉得有些不妙,但尼克犹自一脸困惑。为了不让他的好室友继续暴露自己的愚蠢,欧文咳嗽一声,出言救场:
“公元前十五世纪在泛希腊地区十分流行的秘密信仰,后受到基督教和外族入侵影响而衰落,现在已经失传了。”
所有视线一起转向了他,既包括人类的,也包括非人类的。
魔法可以伪造很多东西,但不包括生命。尽管它们的面容雕刻得栩栩如生,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石雕终究是石雕,没有丝毫温度可言。仅仅是被一双双没有瞳仁、无法转动的眼睛注视着,欧文就觉得背后发毛。
“历史课上讲的。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他几乎有点后悔发声了。
“课堂?”略一停顿,为首的雕塑确认般地问道。
“对。”欧文努力回忆着。“秘仪崇拜的对象是丰收女神德墨忒尔和冥后珀耳塞福涅,由欧摩尔波斯与克里克斯两个家族轮流担任祭司。任何泄露仪式内容的人都会被处以极刑,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记载保存下来。”
“最隐秘的东西广为传播,本该继承它的人却一无所知了。”雕像似乎有点感慨。“真是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轮到我们来给温特伯恩家的后人做传秘师。”
“我没听过你们说的东西,但我的祖先的确做过神职人员。”尼克小声说:“小时候我问父亲,为什么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就这样告诉我。他还说,最早的温特伯恩祖先其实有两种能力,一个是‘祝福’,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事件发生的概率,一个是‘预见’,可以让我们看到尚未发生的事。只不过因为年代久远,‘祝福’已经消磨殆尽,现在剩下的只有‘预见’了。”
这一次,雕像静止了很久,似乎是它背后的操纵者忘记了还要通过微笑、点头、抬手等细小的动作来维持活着的假象。半晌过后,它才缓缓回应道:
“对,但不全对。
“我不知道秘仪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但如果记载真的如你们所说的那样,事实在流传的过程中还是产生了一些偏误。埃琉西斯秘仪崇拜的神祇只有一位,担任祭司的家族只有一个,它的消失也不是因为被谁取代或侵略,而是源于一场蓄谋已久的叛变,”
狄俄尼索斯望向尼克,语气温和不见波澜。
“——温特伯恩首席祭司的叛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