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夏至(三)
Moliy将初华送上了回去的电车,并嘱咐她下周末在医院附近的意大利咖啡馆见面。
初华刚坐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上了车,是渡边凉。
“你怎么在这儿?”初华惊讶得站了起来,列车突然启动,她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幸好被渡边凉一把拽住。
“我来这里办点事。”待她站稳后渡边凉立马松开了她,找了离她最远的位置坐着。
自从他们那次在酒店吵过架后,渡边凉几乎就没和她说过话,每天早出晚归不见人影,有时连在写稿的冈川先生也不免抱怨几句。
初华回头盯着他看了一会,起身往后走到了他的座位旁坐下。
渡边凉抱着剑,将脸偏向窗外。
“你是在生我气么?”
“我为什么要生你气。”
“因为我要留在中国。”
“这与我无关。”
“你觉得我背叛了你。”
听到这句话渡边凉冷着的脸这才有了些许松动,他转过头望着初华。
初华继续说:“你觉得我们是一类人,不需要读书认字,不需要理想抱负,因为我们是连温饱都只能勉强解决的一类人,我们应该互相帮助,互相照顾,永远不能抛弃对方。”
“我没有这么认为。”渡边凉否认。
“人说谎的时候眼睛是不敢看对方的,如果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意理我,那看着我的眼睛说。”
渡边凉看着她的眼睛,窗外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他的嘴唇颤抖着,良久,却还是没说一句话。
他将脸别向了窗外,像午夜枝头落魄的鹰。
电车向前驶进了一段没有路灯的公路,也许是有了黑暗的加持,渡边凉终于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了先前的冰冷。
“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我在日本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我知道你留在中国才是最好的选择,我应该祝福你,但是我做不到。”
“我本来就是自私的人。”
……
渡边凉一句又一句地说着,像是发泄着来中国后的一切不满,初华没有说话,只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程先生把她当朋友,她一再拒绝他的好意,渡边凉把她当朋友,她却忽视了他的感受。
也许作为朋友,她确实失格了。
但有些事情讲开了反而好了,就像初华和渡边凉的关系,虽然并不像之前那样无话不说,但至少也不再陷入僵局,后面的几天渡边凉甚至帮她收拾那间库房,还不顾秀吉君的阻拦给她拉了电线。
冈川先生离开的日子刚好是夏至,程鹤清前一日从天津回到上海,次日特意去十六铺码头送冈川先生回国。
他们一行四人走码头上,冈川先生和程鹤清低声谈话,而初华和渡边凉跟在后面。
“你以后还会回日本吗?”渡边凉问她。
“也许……会回去吧,如果不回去的话,你就来中国找我。”
“我该去哪里找你?你也不会永远住在那里的吧。”
初华听后沉默了,渡边凉并不识字,他们无法通信告诉对方自己将来身处何处。
这不仅是他们的悲哀,在这个时代,也许某一次的离别就是终生的永别。
想到这里,她突然伤感起来,她以前从没害怕过离别,这似乎是第一次。
渡边凉突然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扎头发的绳子拿了下来。
“这个就送给我吧,正好需要。”
“你——”初华摸着散乱的头发,抬头望着他。
渡边凉看着她愣了几秒,说:“也许你可以像那天你见的法国女孩一样,将头发披下去,更好看。”
初华将头发随意地拨到一侧:“夏天得多热。”
“你看到的是夏天的热,而我看到的是你的美丽。”渡边凉望着远处的江面,含糊不清说了一句话。
初华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到了。”
登船前冈川先生将初华叫到了跟前,从钱夹子里拿出了几张大额日币。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只有这些钱,你留着傍身用。”
“我不能要这些钱。”
“这不是给你的,我将你留在中国也是想看中国的教育能否将一个从没接受过新式学堂的女孩子教育成人,这个就当是我做研究的费用。”
“你就接着吧。”程鹤清站在一旁说,“你不接受冈川先生的好意,也许他会觉得是你对中国的教育没有信心。”
“以后初华,还得劳烦程先生了。”
“我相信一定会让您看到中国的现代教育并不落后于日本。”
“但愿如此。”冈川先生笑道:“虽然我没有女儿,但是此时此刻突然有种嫁女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