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风有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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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华回来时已是十点多,她不知道他在弄堂的门口等了多久,只看到他的脚边散落着好几根烟头。
她本想装作没看到继续往里走,徐启鸿却叫住了她:“给你的票,为什么没去看?”
路灯的光照在他的头顶,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渗人,特别是在无风无月的今晚。
“我说过了……我没有时间看。”
“你这个学生,竟比我这个当警察厅警长的还忙几分。”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点,低头点着。
初华望着他没有说话,徐启鸿也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初华打破了这份寂静。
“先前我说的那句‘朋友’,是我不对,我这样的人,本不配和徐警长做朋友。”
他问她:“你是哪样的人?”
初华看着他,她在想,跟他说多少关于自己的事,他才不会再来找自己。
“我的母亲曾经是个戏子,后来沦落成□□,父亲是日本人,一直在走私烟土赚昧良心的钱,他破产后自己一个人逃回日本,母亲因病逝世,我被卖给做一个大户做丫鬟,后来大户死于日本人刀下,而我被又卖到了日本。”
她甚少将自己的过去说给人听,徐启鸿显然也被她说的这些事惊到了,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徐警长,你的父亲是销烟英雄前朝名将,姐姐留学海外是建筑学博士,你是家世显赫的名门之后,与我如何做朋友?”
初华从包里拿出夹在书中的那张票,塞进了他的手中:“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没什么事,以后请当做不认识我吧。”
她说完转身走进了弄堂里的黑幕中,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徐启鸿问她:
“我不配和你做朋友,那程鹤清就配?”
初华的脚步顿了顿。
她与程鹤清,也是不能做朋友的。
那晚之后,徐启鸿真的就没再来找过她。
初华安安心心准备完了考试,期末成绩还没出来,日报社就安排了她和秀吉先生踏上去往香港的轮船。
秀吉君与冈川先生不同,冈川先生面对甲板前浩瀚壮阔的水面会忍不住吟诗一首,而秀吉先生只会嫌弃海水味腥气,水手卖的牡蛎不新鲜。
这艘船上有不少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听说是前往香港换乘去往美国的轮渡——他们是一群即将赴美留学的学生。
他们在船上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当下中国是怎样,美国是怎样,孙总统怎样,国民政府怎样……在这片海域里,他们仿佛是自己的王,畅所欲言地说着任何想说的,不用再惧怕哪一方的势力。
初华默默地听着,就像当初在去往广州的船上,听那位黄姓先生说民主与共和。
她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无论是自己想成为的冈川先生,还是现在羡慕的这些侃侃而谈的学生,他们好像都是一类人。
都是在这个时代里,孤勇奋进的人。
船在五日后到达香港仔,那天刚好是圣诞节。
彼时的香港,早已经成为英国的殖民地,是以圣诞的时候街头巷尾都挂上了雪花、鹿角一类的装饰,随处可见的圣诞树更是将这里打扮的生机勃勃——完全不同于上海,这里已经全部西化了。
秀吉先生看到满大街的西方元素,摇了摇头,长吁了一句:“香港怕是永远也不属于中国了。”
但殖民是有期限的,初华在书上读到过,她想到那时中国一定不会是现在的中国,香港也不是眼前的香港。
他们下榻在离市中心很近的酒店里,刚登记完,秀吉君就让她马上做好准备,今晚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圣诞派对。
“如果今晚的生意能成功,我保证,你明年的工资能涨一倍。”秀吉君和她打包票,“所以等会你千万要翻译好。”
“我会尽最大努力的,秀吉先生。”
“哦,对了,”他想起什么来,问初华:“我记得是不是之前让你带上一套和服来香港?”
初华点点头。
“今晚记得穿和服去,山地将军更喜欢日本女人。”
“今晚还有将军在?”初华问。
“这个你就不要多问了,你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
秀吉先生仿佛对她的多嘴很不满,嘟嘟囔囔地进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