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合(十四)
“那她究竟教你没有?”
晓色昏昏,山脚学舍炽若灯鱼,沉浮雾间。移门半笼烛光,少年聚坐成圈,叽叽喳喳一片。学堂重开,南荧学子连日未出家门,各自心照不宣,天不亮即趿草鞋赶来,你推我搡,闹作一团。听闻许双明才去玄盾阁养伤,他们一哄而上,七手八脚扒拉他,摸得胳膊腿俱在,自缠闹一番,要听那火海刀山的见闻。“教了!”许双明拍腿正色,竖起一根食指,“——一句口诀!过会儿我念给你们,你们也练练。”
满场嘘声倒散。“一句口诀顶甚用处?”娄家祯推开他肩膀,嫌得远远的,“我看她是拿你作耍子,不定那甚么内功有没有用呢。”“我问过子仁,他总不会骗人。”许双明却坚信不疑道,“再说李明念那人不教便罢,真答应要教,也不至戏弄我。”
“周子仁也罢,那小儿确古怪,虽是中镇人,心眼倒不差。”一旁丁又丰插嘴,“不过你怎还帮李明念说起话了?她爹可是阁主,你一向瞧不上玄盾阁的。”
许双明不以为意:“生在玄盾阁也未必烂心肠,爹娘又不是她自个儿选的。”不过舌头是毒了些,且不但铁头,还是只铁公鸡,讨还起价来浑不讲理。
“当门人总是她自个儿选的罢?”丁又丰不甘示弱,“莫忘了那些个门人影卫干的甚么勾当,功夫那样高强,不想着反中镇人,还甘为走狗,尽护着他们。”
这话自己从前也说,许双明不好驳他,只得虚拂一手,咬定道:“总之她帮过我家,我瞧她人也不坏,自当她是朋友。”
周围人窃笑,娄家祯眯眼促狭:“下巴已不疼啦?”许双明面皮臊红。“当初本也是我挑的事,她就是揍我,又没杀我!”他理直气壮,“且那事之后,她瞧见我和祐齐对上官兵,还出手相救了。”
“不杀你便是好了?”丁又丰也不饶他,“我们不过作弄那小儿,未打未骂的,那丫头凭甚么杀你?不过仗着功夫好,又是玄盾阁来的罢。”
心知说他不过,许双明去扯二弟:“祐齐你说!”
张祐齐乐得见大家作笑,一时只情避开,缩躲人丛里。“我们这身份,原也不好与李姑娘交恶。”他笑道,“李姑娘确是护短,但生在玄盾阁……大约也有冷酷无情的一面。不过不打紧,只要心中有数,又知如何让她以护短那一面相待,便够了。”
这一通好绕,许双明愈发糊涂:“什么意思?”
“就是人无完人之意。”张祐齐只笑。
外间竹梯乍响,有人耳尖回头,直起哄道:“欸,周子仁来了!”许双明伸长脖子,果见那天青衣衫的小儿爬上竹梯,背上书匣还高出脑袋一截。他举手招呼:“子仁——过来,过来!”
少年身形高大,人丛中坐直腰杆,却也打眼。周子仁趋步近前,躬身施礼:“各位哥哥安。”不等他直起身,许双明已挤开身旁人,又扯来一团软垫,拉他坐下道:“你坐,他们有话与你说。”言罢,又给周围几个使起眼色。近旁几名少年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还是娄家祯“唉呀”拊膝,望小儿直言道: “先前作弄你,是我们不对。今日给你道歉了。”说着便左右拉上一把,与同伴一道跽坐起来,弯腰赔礼。
周子仁忙扶他们起身:“从前多有误会,今已事过境迁,哥哥们不必介怀。”他起得急,尚不及脱下书匣,背后骨碌碌一串,比他话音还响。饶是先前仍不自在的,这会儿亦不由顽笑:“你这性子倒好,没脾气似的。”
待他几个笑闹落座,又有人问那小儿:“欸,你原住东北,那你爹是如何认得玄盾阁那个的?”
“此事我亦不甚清楚。”小儿脱下书匣,“只记得数年前,李伯父曾领景峰哥哥和阿姐在家中小住。我便是那时认得伯父一家。”“那你们也是因这层关系结义的?”许双明好奇,“之前我便奇怪,你俩这性子天上地下,也不知怎的竟厮混一块。”
周子仁却摇头。“我自来喜欢与阿姐一道。”他认真道,“阿姐很好,坚强果敢,胸襟豁达,心肠也温柔。”
“温柔?”娄家祯端出一副惊讶神色,“她上回替你出头,可是打掉了双明下巴。这也算温柔呀?”
不知他意在打趣,小儿连忙作礼致歉,口中解释:“那回事起在我,阿姐是护我心切,还望哥哥们莫怪罪。”众人一默,忽而哄笑,只余小儿茫茫然不解。许双明看不过眼,搡他道:“道什么歉,他们拿你作笑的。”
娄家祯却虎起脸:“胡扯,我们笑的是你。”
于是哄笑愈盛,周子仁也渐回味过来,看看身旁撇嘴翻眼的少年,垂脸而笑。
正自热闹,他们又闻竹梯响动,两个平民同窗结伴而来,绕道廊下,各归其座。那两张面孔眼熟,移门边的丁又丰敛了笑,往外一瞧,见邱凡骐徘徊院中,不知何故,竟迟迟不入学舍。扭头冲许双明打个手势,丁又丰指一指栏外。对方只看一眼即会意,取出书匣内一只木盒,拉上二弟起身而去。
嘎吱重响入耳,院内邱凡骐醒过神,赶忙朝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