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合(九)
镇南夜色一团浊乱。
坊间主道漫天飞尘,南向尽头竹墙高指入空,火把三里一驻,闪灼围守墙周的武卒手中。李明念背张邺月翻过墙头,双足轻稳落地,镇南破败的庐舍鳞聚眼前。紧追在后的几道人息留停墙外,身旁却有微风回旋,是吴克元跃落一箭之外,放背上小儿下地。她掠一眼那张金纹面具。出印府时他的气息才隐现暗处,不知此前人在哪里。
未察李明念目光,周子仁一落地便紧步上前,方欲搭脉,却瞧清张邺月肿赤的双手。右手顿颤一下,他强自定神,小心避开那双手,把上她腕间寸关尺。“内伤严重,已损及脏腑。”他移目李明念肩头,“阿姐……”
“我无碍,皮外伤。”对方道,“先回张家。”
周子仁颔首,脱外衫披上张婶后背,遮住□□淌血的伤处。
官兵深夜围封镇南,扎墙声掺着铎铎靴响,已惊醒不少人户。他们抄小路南行,见道旁屋舍偶漏几线微弱烛光,街巷间却空无一人,静悄悄一片。李明念忽而止步。张家栅居近在眼前,竹梯下静立一条颀长的人影,黛衫沉暗,恰与梯影揉作一团。
“席韧哥哥?”身旁小儿认出那身影。
山风掀起袍幅,席韧伫在那里,并不答应。目及那气息奄奄的女子,他紧盯向李明念。“你当真去了官府劫人。”他道。
瞥一眼竹梯顶上,李明念感察屋中人息,双眼一眯。“子仁,你们先带张婶进去。”她启声,目光却向着那梯影下的少年。吴克元扶接过张邺月,将人打横抱起,跃上梯顶。一只小手轻轻拉住李明念的袖管。她敛目看过去:“我过会儿就来。”
瞧清她眼中神色,周子仁点头,松手朝席韧一揖,跟上竹梯。
上方柴扉随脚步声张开,烛光里一阵低急人语。梯下二人长立原地,耳闻那人语间杂着稚童的哭腔,谁也没有出声。柴门复合,交谈声闷在门内,渐弱下去。李明念手欲扶刀,方觉腰侧空无一物。她一滞,记起那锈刀还寄在易老处,便垂下手,眼望那黛衫少年:“谁让你带祐安回来的?”
“我听见守门人吹哨唤你。”席韧沉着脸,目光不躲不闪,“出了这样大的事,那孩子一家都可能获罪,你不该将他藏在阁中。”
“我藏的人,自是我担罪,与你有何干系。”对方声色冷淡。
“如何没有干系!”少年低喝,“你是阁主的女儿,倘若涉罪,自会牵累整个玄盾阁!”
地色如霜,映得李明念那张脸也冷若冰雕。“就为少个丢人现眼的女儿,我爹娘宁可倒贴钱财,也要将我嫁给中镇人做妾。若我当真捅破了天,你以为他们会为我舍掉玄盾阁?”她唇角一扯,“怕是第一个将我扭送官府的,便是我阿爹。”
直言刺耳,席韧本能要辩,却双拳忽紧,强压下心绪。
“你就当真不怕死,也不怕牵累无辜?”
“无辜?”李明念淡漠道,“你是说张家人,还是巫采琼?”
梯下人影颤震。她视若无睹,顾自继续:“总不能是你们这些玄盾阁门人。”
长风摧骨,席韧周身冰冷。“你又何尝不是阁中门人。”他开口,话音近乎被风声拂散,“当年你也是费尽辛苦才入阁,如今何苦要来为难同类。”
重重飘云掩月,梯影间一片晦暗。李明念仍望着少年脸孔。“这会儿倒记得我是门人。”她道,“威胁你们好处,我便是个偷师贼。事要祸及你们,我竟就成了同类。这利害干系,你算得还当真是清楚。”
那人默下来。李明念提步,挟一身腥气踱近,径直走过他身旁。“你怕什么,那是你的事。我不怕,也是我担着。”她踏上嘎吱摇晃的竹梯,“当初巫采琼嫁去申家,我可从未跑你跟前瞎晃。”
席韧泯默而立,听那震耳欲聋的响动戛然而止。山风长鸣,四周却静得出奇,惟那平静的喉音清晰无比。
“管好自己,少操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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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斗室孤烛独燃,偎紧的四壁光亮如昼。
李明念无声入内时,四下皆无张秀禾和那影卫的气息。张邺月已趴伏榻上,张祐齐正小心扶起她双肩,好让小弟将一卷草垫挪置她胸前。榻旁两只酒坛皆空,冷酒尽已倒入侧旁木盆。周子仁跪坐盆前,绞干一条面巾,替张邺月拭净脸上汗血,便去揭那遮挡伤处的外衫。
“祐齐……”榻上人忽然轻唤。
小儿伸出的手一停。张祐齐擦一把眼睛,俯身挨近道:“张婶,我在。”
额汗滑下眉尖,再次糊起双眼。张邺月瞧不清他面孔,却循声而望。
“现下外边……是何情状?”她问。
“官府扎墙围了镇南,未出告示,也未遣人进来,不知要何时才可进出。大家惊慌失措,大多还不敢出门打探。”张祐齐捺下哽咽,“我打听过,粮仓那边没有消息,大哥他们……也未回来。”
烛光晃眼,耳旁嗡嗡声不息。张邺月张口欲言,一时难提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