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一)
走出森林,月明星稀。
栗子掏出口袋里的乐器,握在手里轻轻摩挲。
为数不多的童年回忆里,除了父亲的训斥,盛满啤酒的玻璃杯,就只有随着碰倒杯子而来的怒喝……没有逗弄和宠溺的言语。
冰冷的记忆就跟手里无法捂热的乐器一样。
她吸一口气。鼻子发出“呼噜噜”,好像水沸腾的声音。奔跑带来的劲风刮着眼尾,有些发痒。
真脆弱。
栗子站在宅院的围墙上,瞧见两间房里亮着两盏灯,一个是厨房,一个是客厅。
有客人?
这栋房子只有她和女中住着,偶尔五条悟会来找她,和结婚前一样,朋友间的小聚。如果是他,一定会先去厨房找甜品吃。
值得被带到客厅接待的客人……五条家祖宅来的人?
她心里一凛,脚下改道,蹑手蹑脚躲进竹林里。拉门透出来的昏暗光亮和月光交错,竹叶裁剪筛漏的光隐约照亮竹林,她小心地摸到石墩,掏出藏在后面的木棍,拿到水池边,一轻一重地敲击石砖。
“当——”
“当——”
水面荡起两道涟漪。
放回木棍,她捏住下巴,使劲揉几下,摘下连脖子带头套的面具。一眨眼,橡胶似的半透明头套和圆筒状壳子都蜷缩进面具里,完全贴合,就跟从没有出现过一样。紧接着,面具缩小,变成和乐器差不多大小。
把小型面具放进兜里,她坐在水池边静静等着。
过了会儿,女中手捧托盘拉开拉门走出来,向室内的人恭敬行礼,再轻轻把门关上。
从走廊的一侧走到另一侧,她俯身趴在水池边,望着幽幽的竹林,用猫似的细细声音探问:“夫人?夫人?”
“这里。”栗子缘着石砖慢慢绕过水池,扶着女中的手跨上走廊,“是谁来了?”
“家主身边的那位井上靖先生。”女中带着她回房间换下冲锋衣,换上居家服,潦草地理了理。
“井上靖先生,好久不见。”
客厅里,栗子盘腿坐着,手肘支在膝盖上,掌心撑住下巴,歪头看井上靖。
井上靖,人不如其名。
头发梳成中规中矩的三七分,眼窝下陷,眼形细长,一双小小的眼珠子藏在里面滴溜溜转,瘦得脱相,西装穿在他身上就跟披了白布的小鬼——完全贴合他刻板的小人形象。
“夫人,即使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也请不要忘记自己的姓氏。”
他剜一眼对面夫人的坐姿,谨慎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又低下头盯着茶杯看。
非礼勿视。
这一套,栗子早就摸透了,撇撇嘴,换只手继续:“简陋?你是觉得我穷得买下的房子简陋,还是我不堪入目,玷污了五条这个姓氏?”
井上靖掏出帕子擦擦汗:“属下僭越,只是您明明可以住在更好的地方,比如祖宅,家主一直希望您回去住。”
“祖宅?”栗子深有同感地点头,“那的确是个好地方,可我出来住,也是家主同意的,怎么办?让伟大的家主收回成命?”
“不敢。”井上靖一紧张就流汗,他将帕子对折,换一面继续擦汗,埋头应付那个妒妇的伶牙俐齿。
“我当然知道你不敢,就是家主也不敢呐。当初不就是因为五条悟只和我这一个女人走近才让我们结婚的吗?难不成是因为那十年收养之恩?英明的五条家稀罕多一碗饭?你说呢,井上靖先生?”
提到未来家主的婚姻,他更不敢说话,只能一个劲儿地擦汗。
也唯有面对夫人的时候,紧张流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的不能再好的习惯。
虽然夫人粗鄙无比,但多亏五条家十多年的教养,她至少不会为难一个汗流不止的属下。
汗擦完了,夫人还没说话,他知道这一次躲不过,也是时候掰回一城:“属下,属下……属下这次来是奉家主之命,请夫人去慰问渡边家。”
他说得结结巴巴,但说完连腰板都觉得硬朗了不少。
慰问……渡边……
栗子的思绪在三个月前和五年前反复横跳。
五年前,她调查父亲死因才刚有点头绪,就被五条家监控;现在,她难道又要为三个月前那场近似闹剧的意外负责吗?
“慰问?然后呢?继续监控,还是干脆禁足?”她讽刺地看着井上靖一脸惊愕的样子,“怎么,井上靖先生,你还以为我会像五年前为星浆体事件买单,任凭你们摆布吗?”
“这一次的事件……”
“这一次的事件和五年前根本无法比拟。”她抢过井上靖的话,“因为祓除咒灵引发的骚乱还少吗?慰问?你在开玩笑嘛,你可是堂堂五条家主身边最得意的人,难道会不知五条家的手段吗?需要我把它用在你身上吗!”
井上靖沉默片刻,小声嗫嚅道:“您可以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