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二)
屋子里传出脚步声。
屋子的隔音很差。
“咯哒”、“咯哒”,连续两声铜锁解落的声音后,门开了一道缝隙。
一双杏仁眼从门缝里探出来看,“请问你是谁?”
“五条栗子。”栗子向下扫一眼,门把手旁边还挂着一条不细的铁链子。她笑笑,轻声安抚女人惊慌的心情,“你是渡边夫人吧?关于您女儿渡边梅子的事情,作为目击者,我感到很抱歉。”
“没关系。”渡边夫人慌张地想拉开门。
铁链被拽动,发出三道响声,她仿佛从梦中惊醒,慌慌张张地去拔门闩。“当——”铁链笔直垂下,吸附在门框上。
栗子的视线划过门闩。这东西可不便宜,对于居住在这里的人而言。她搬家的时候还考虑过安个这样式的,后来觉得五条家的名号足以吓退那些魑魅魍魉,没必要花冤枉钱。
门开了。
她和室外的光一起走进室内。
“夫人,只有您一个人在家吗?没有开灯?”
室内的陈设近在眼前,电视、相框、壁橱都用白布遮住,整个屋子除了黑白灰,只剩下木色地板。没有灵堂。
有丧葬的气氛,没有丧葬的东西。
栗子觉得有点奇怪。她只有居住孤儿院和五条家的记忆,对普通人的丧葬传统不了解……也可能是她多想了。
“没有。”渡边夫人嗫嚅道。她的声音苍老憔悴,说话时一直低着头,露出头上的发缝和丛生的白发。
进了门,她急忙找椅子。
“您多大了?”栗子先她一步,随意找张凳子坐下来,想和她聊一聊,尽慰问之责。
她跑到厨房捧出一杯茶来,“我四十了。很抱歉,夫人,您看……我实在没什么配得上您的东西。”
四十?老年痴呆似的四十岁?
“没关系。”栗子追着她的眼睛跑。
好不容易对上她的眼神,顿时如鲠在喉。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刻着露骨的情绪:畏惧。从孤儿院到五条家,这样的眼神,栗子见过太多。这位渡边夫人很怕她。
当着夫人的面,她抿一口茶,踌躇片刻后说:“……夫人,看着我的眼睛。”
渡边夫人依言抬头。也许是缺少睡眠,她的鱼尾纹几乎能托起她的额头,抬头纹和黑眼圈都很严重,活像一张皮挂在骨架上,勉强支撑起来。
“辛苦你了,失去挚爱的女儿,你一定很痛苦。”栗子注视她的眼神,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变化。
渡边夫人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下,眼神垂下又升起,带着几分神采,“五条夫人,劳烦你担心了。我没关系的,我这样的人生活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五年前是我的丈夫,现在的是我的女儿……”
“五年前,你的丈夫也去世了?真是太不幸了。”栗子抚摸她的手背,强行按住内心的异动。
五年?
一定是她现在对“五年”这个词太敏感了,什么事只要扯上“五年”,她就有点控制不住。
说到这,渡边夫人眼泪盈满眼眶,“是啊,还好我们没有第二个孩子。没想到会有家族遗传病。”
栗子:“……家族遗传病?”五条家那帮人是怎么解释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反应过来:“等等!也就是说,你丈夫和女儿的死因是一样的,对吗?”
“是的。他们都是死于戈德利尔莫罗戈症。”渡边夫人低头抹泪,再抬头时,脸上多了几分明媚的笑意,“还好,我的女儿还多陪了我五年,楼下那一户人家大女儿和二儿子都死了,在同一天。”
栗子感觉她的脑子不够用了:“戈德利尔莫罗戈症?这个病……很常见吗?而且,这跟楼下那户人家失去两个孩子有什么联系吗?”
“对于我而言,那个病已经足够常见。您瞧,它带走我的两个家人,掠夺我家里的生气,就留下一个空壳子给我。我并不是大家认为的那种精明能干的女人,失去丈夫和女儿,我连照顾好自己的力量都没有;可我这样的人,也是有偶像的,很可笑吧?”渡边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没有哭腔,冷静得让人落泪。
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冷静而疯狂的自卑,卑微到骨子里,独属于这间填满黑白灰的房子。
栗子握紧她的手,努力调动肌肉让自己的声音充满最大的力量:“并没有。有偶像是一件很帅的事情。您没有必要对此感到羞耻或自卑,您很棒,真的!”
渡边夫人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语气饱含激动:“真的吗?您也是这么想的吗?每次走进女儿的房间,看见卧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不受控制地就想起楼下那位母亲。她两个孩子同一天死了。就这样,她还忍着痛苦生下第三个孩子,生产的那一天上午,孩子的父亲因为急着赶去医院出车祸死了。她是我的偶像,能忍住这样的悲痛养育孩子,她真的很厉害!”
“……”